“小言哥你……談過女朋友嗎?”方曉椿低着頭忽然開口。
一時之間,老補不知該如何回答。
“談過,兩次。”
“你很喜歡她們嗎?”
“喜歡?還好吧,”老補撓撓頭發,“在一起的時候,多多少少是喜歡的。”
“那為什麼分開呢?”
“分開,就是不喜歡了吧。”
“可是,為什麼會不喜歡了呢?”
“因為,人都會變。”老補想了想,又換了說法,“不對,應該說,人都不會改變。最開始喜歡的地方,也許是臉,也許是某一時刻表現出來的性格。可是兩個成長環境不同的人強行扭在一起,永遠粘不成油條麻花,一松開就是兩條平行線。什麼時候分開,就看你什麼時候松手。”
“可是,那麼多人談完戀愛就結婚了啊。”
“這個嘛,可能是因為他們看開了吧。就算繼續找對象,大概率還是這種情況。就好像天底下沒有一模一樣的樹葉,人與人之間,也不可能會完全一緻。既然如此,找個差不多的人結婚生子,也是一種選擇。”
“那為什麼你不這樣做呢?”
“我?對我來說,兩個人在一起時的壓力大過了快樂,所以選擇分開。一個人雖然孤獨,但至少内心很平靜,我喜歡這種感覺。”
“那……那你以後都不找女朋友了嗎?”
“這個……不知道,看緣分吧。”老補不是不知道她的心意,隻是,他沒辦法跨過心裡那一關,這段過去永遠都抹不去。
眼下隻能繼續裝傻充愣,先糊弄過去再說。果然,方曉椿不再說話,低着頭隻顧着走路。比起這些尴尬的話題,老補更喜歡相對無言。至少,不用搜腸刮肚尋找合适的借口來搪塞不想回答的問題。
來到方曉椿的樓下,樓道裡的燈光亮着,老補将手裡的包裝盒遞過去幾個,誰知她卻忽然不安起來,滿臉緊張的表情。
“怎麼了?”
“那個……小言哥,要不要,上去坐坐,歇一會,家裡沒人……”
家裡沒人?老補心裡一緊,不知道對方的意思。
“我爸爸不住在這裡,他住在老房子那邊。”
老房子,應該是城東那邊吧。老補曾經也住在那邊,自從父母去世以後,外公做主将那間房子出售,帶着錢來到城北生活。從此,斷絕一切與城東的聯系。
白熾燈下圍着一群小蟲,地上黑影飛舞。老補正不知該如何回答,樓外不遠處的綠化帶那傳來一聲叫喊:“小椿,怎麼回事?”
來人大概四五十歲的年紀,眼神銳利,五官端正,雖然身材消瘦,但背挺得筆直。是方曉椿的父親——方志恒。
記憶裡的方叔叔,是二十多年前經常抱着自己的老熟人。老補父親在他手底下辦事,所以兩家往來頻繁。
老補呆在那裡,心髒亂跳,腦中空白一片。
“這是……”方志恒指着老補,語氣很冷。
“他……他是小言哥啊。”方曉椿嗓音顫抖,低着頭不敢看向父親。
“小言?”方志恒臉色冰冷,“你來找我女兒做什麼?你想幹什麼?報複嗎?”
“爸爸,不是的!小言哥是擔心我安全才送我回……”
“大人說話,你多什麼嘴?”方志恒很生氣,“你說,你想做什麼?你想幹什麼,就沖着我來!對付一個女孩子算什麼意思?你跟你爸爸一樣卑劣!你給我滾!”
他指着那片黑暗,言辭激烈。
老補見他侮辱父親,怒氣從心頭升起,隻是,他知道争論沒什麼好結果。于是聳聳肩,将幾樣不愛吃的菜挑出來放在地上,壓制着嗓音中的顫抖,“我走了。”
“小言哥!”方曉椿似乎想跑過來,但被父親拉住,隻能站在樓下無力地叫着。
夜色濃重,老補在黑暗中流下眼淚。在路燈即将出現時,又将一切痕迹擦去。他沿着樟樹下的人行道慢慢往回走,路燈的光被樹枝擋住,瞧不見他臉上的表情。
人之所以會覺得自己變堅強了,也許隻是比以前更會逃避。遠離那些會傷到自己的人,會勾起記憶的地方,就能更少受到刺激。可是,當這個假象被打破,一切都會回到從前,回到那一天,那一刻,母親的笑容在清晨的陽光裡閃耀着,父親的背影在門口催促。一切,都在這一瞬間碎成滿地的鏡子碎片。
他想去拾起,去拼湊,可是人無再少年,破鏡難重圓,過去永遠離自己而去,再也回不來。
人永遠沒辦法抛棄過去而活,隻能背負起過去,活在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