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天注定吧,你家在城東的房子是一樓,那天他爸爸剛好走到你家樓下,從窗戶裡看見了這一切。你爸爸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悄悄弄壞了他家車子的刹車,又讓我,做了不在場證明。”
“我不信!你憑什麼給我爸爸做證明?”
“很簡單,我隻要說你爸爸當時正在跟我在一起,就夠了!當時我們的關系根本沒人知道,我隻要說你爸爸在跟我咨詢附近初中入學的條件,很容易就糊弄過去了。”
她愣住了,看着杜老師那張怨毒的嘴臉,心裡泛起一陣惡寒。
恍恍惚惚地離開,她覺得心裡忽然空了一大片,急需東西填補。她想去找老補,卻沒有任何理由。
這些事都過去了,都是上一輩的恩怨,與自己和老補都沒關系。可是,真的沒關系嗎?她心裡直打鼓。
八月底,她選了一個陰天去找老補。
陰天人少,何況她又特地起早,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她暗暗期盼不要碰上老補的外公,一旦惹上長輩,就什麼話都說不出口了。
幸好,店裡隻有老補一個,他很驚訝,似乎認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了。
兩人面對面坐下,老補撓撓頭,打破沉寂:“你來有什麼事情嗎?”
“我想,我想跟你說個事情,”方曉椿猶豫起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終于,她鼓起勇氣開口,“我們,可以忘記過去,重新開始生活嗎?”
“就算不忘記過去,也可以重新開始的。”
“那你……你對我……”她滿臉通紅,明明父親才去世,明明她不應該這麼快就放下,可是,她沒辦法再等下去。
她孤單得太久了,實在是太久了。
這才急切地想要抓住什麼,哪怕是一個虛幻的夢。
“小椿,不管是你父母,還是我父母,都跟我們無關。其實,我上次說錯了,不管你在不在我眼前,我都會想起過去的事情。隻是,小椿啊,你真的可以不在意嗎?你對我算不上多了解,才會這樣看我。可實際上我一堆缺點,你很快就會厭煩的。我倒是無所謂,可之後呢,你會極其接受不了自己,接受不了那麼輕易放下過去的自己,你能承受這種壓力嗎?”
“不會的!”方曉椿激動地反駁,“十五年了,我一直沒忘記過你,我也嘗試過去談戀愛,去愛新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我總是記起你,我想開始新生活,可是我一個人根本做不到!”
她的眼淚流下來,老補推過來一盒紙巾。
“你不是做不到,你是在害怕。”老補坐在那,像一個正在審判犯人的法官,“我問你一件事,十五年前,你為什麼隔了半個多小時,才去鄰居家求救?”
她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你怎麼……你在說什麼?”
“你離開我家的時候,差不多五點十分,可是,派出所的記錄顯示,你在六點十分的時候才去找鄰居。十五年前我們都住在城東,從我家到你家,路程要不到十五分鐘。哪怕你路上玩耍走得慢,二十分鐘也足夠了。可為什麼,你在六點十分才去鄰居家敲門?”
她怔在那兒,一動不動。
那個下午,那個傍晚,她不願意想起來。母親倒在血泊裡,忽然咳了一聲,吓了她一跳。隻見母親微微擡起手,指着桌上的電話,“打給120,快……”
拿起電話,她手忽然停住。想起家裡無邊無際的争吵,想起滿地的碎片,想起紮在腳底下的玻璃,和鮮紅的血液,她停住了。
“要不,幹脆來我家住吧!”老補的母親曾笑着跟她母親說笑,“反正他們關系好,就來我家住幾天嘛!”
“那可不行,她爸要生氣的!”
也許,也許母親不在的話,我就能去老補家住了。她希望時間再快一點,再快一點,也許,自己就能擁有像老補那樣平靜而溫馨的生活了。
終于,母親在重重歎息一聲後,不再動彈。她這才放聲大哭起來,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這份眼淚與難過是真心的,她敲開了鄰居家的門,可是,早已經來不及。
事後,她在沙發底下找到一張照片,上面是父親與另一個女人的合照。她這才知道,原來失去的不僅僅是母親,還有父親。
早在十五年前,她已經沒有家人。
這整整十五年,她都形單影隻,隻有自己。自己的這雙手,卻已經沾滿血腥,沾滿親生母親的血液,沾滿她自己的血液。
她不僅殺死了母親,也殺死了自己,在被人揭穿的這一刻。
哭着跑出去,跨上南門大橋,正是這裡,老補失去了他的父母,如今,正适合用來埋葬自己。
誰知手臂卻被人死死箍住,她轉頭一看,是老補。他滿頭大汗,神色焦急,将她攔腰抱下摟在懷裡。
她感到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還有他那隻輕輕拍撫着自己頭發的手,她哭得不能自已,“我已經……沒辦法繼續活下去了!”
“有的,有的,你相信我,好不好?”他捧着她的臉,為她拭去淚水,“活下去吧,好不好?我們一起活下去。”
陰沉的天空飄下雨絲,被風吹斜了形狀。老補的劉海貼在額頭,漆黑的眼珠子直勾勾望着自己,她除了點頭,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護城河畔的蘆葦随風飄蕩,快要開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