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咽氣之前,躺在床上艱難地呼吸,手一直用力擡着,朝那扇污濁的紗窗伸去,像是有什麼人在跟她招手。
最後也沒閉上眼睛。女人們私下裡議論,說這是‘不好’的表現。老人心裡有事情沒放下,死了也不會安安穩穩地離開。
一個老頭拉着老幺走到屋側窄小的巷子裡,低聲說着什麼。忽然,老幺把眉毛一擰,嘴角一癟,怒道:“說什麼鬼話?我老娘還能害老大?那可是她最親最愛的大兒子,從小放在手心裡疼……”
“那你說,這好好的……老大怎麼會掉到井裡去?”
老幺和緩了五官,皺着粗眉沉思,接着猶如老僧收到天啟一般撐開眼皮,鬼祟道:“我想到一件事,說不準,跟這個有關。之前因為那個保姆,他們夫妻……”
窸窸窣窣,嘀嘀咕咕,絮絮叨叨,哼哼唧唧。
那老頭兒帶着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從巷子裡出來,看見許知恒那胖胖的身影正在給每一位來吊唁的親戚倒開水泡茶,忙叫道:“阿恒啊,你媽媽呢?”
“在屋裡呢……”
“你阿明大哥呢?”
“沒看見哎……”說着,許知恒擡起圓腦袋四處瞧了瞧,忽然指着遠處那條石子路,提高了嗓門,“大哥在那裡!還有……其他人跟着……”
這時,烏雲已經散開,沒什麼溫度的陽光灑下大地,仿佛是月亮披了一層太陽的皮。臨近中午,忙活了一上午的人早已沒了力氣,一個個支開桌子,攤開闆凳,并不舒服地坐在一起說話。
要說身體上的勞累似乎并不多,隻是屋内供桌上擠着的那兩張遺像看上去總有幾分詭異。他們偶爾悄悄一回身,又迅速收回眼神,臉上有驚恐有戲谑有笑容有不安。
真可謂千人千面,各有不同。
靈棚外的石子路上,梅畏明左手插着兜,右手舉着煙,自然卷的頭發帶着微微的黃,人模人樣地扭着步。另外三人落後幾步,與他拉開一截距離。他沖着迎上來接應的老幺耳語一句,深深吸了口煙吐向旁邊無人的空氣中,欲蓋彌彰地顯示出自己既體貼又自私的一面。
“你在……你在說什麼?”老幺警惕地看向另外三人,眼睛落到老九身上時,化為疑惑,“你是……你叫……小九是吧,你怎麼也跟着他們亂跑啊……趕緊去找個地方坐下吧。”
老九輕快地應着,坐到了角落裡。
“跑得真快……”梅許來低聲嘟囔。
直到梅畏明跟着老幺進入堂屋,徐芮墨才開口:“那人是你男朋友?”
梅許來吃了一驚,臉瞬間紅透,解釋道:“不是,他是個算命的!我們也剛剛認識……不熟的……”
越是解釋,臉頰越燒,梅許來幹咳兩聲,卻聽見了屋裡咳得更大聲的老幺。
也許是被梅畏明的二手煙嗆到了,老幺瘦長的身體半倚靠在門闆上,微微駝着背,咳嗽一輪接着一輪猛烈襲來,他越來越駝,臉漲成豬肝色。他擰開保溫杯灌下一大口,暫時抑制住嗓子裡的這股瘙癢。
“小舅,我去買點藥吧,怎麼咳得這麼厲害?”梅許來跑過去拍着老幺的背,才注意到手掌接觸到的全是幹拉拉的排骨,她不自覺放松了力道,生怕這一根根細長彎曲的骨頭會被拍斷。
“沒事,我不要緊。”老幺壓抑着竄到嘴邊的咳嗽,“快去……咳……幫忙上菜吧……”
一股酒精氣味,從老幺的嘴巴裡冒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