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稍不注意,一條濃稠的鼻涕飛到手指上,拉成了一塊布。梅許來垂下眼睛,假裝沒看見,為長輩留存了尊嚴。
後院裡,一張毛糙的木桌上擺滿了巨大的鐵盆,裡面熱氣騰騰裝滿了紅燒牛肉、紅燒羊肉、紅燒雞肉……廚師是個身材健壯的中年男人,他舉着大鍋鏟費勁地翻炒幹子燒白菜,在這嚴寒冬日裡隻穿着一件毛衫,頭上起了一層油汗。
女人們圍在桌邊,已經整裝待命——手裡端着托盤,腰間系着圍裙。梅雁雁臉上挂着一條條白痕,起了一層細碎的皮屑。她站在隊伍最末,眼神呆滞,失去了往日的活潑。
梅許來悄悄站過去,拉拉她的圍裙,繼而握住她的手。這一瞬間,梅雁雁濕潤的眼睛裡重新泛起淚花,伏在梅許來的肩上輕輕哭着。
阿嚏——梅雁雁捂着口鼻,掏出紙巾擦拭幹淨後才含糊道:“你最近脫發有點嚴重啊,這麼多碎頭發……”
“唔,最近有點失眠……”
熱熱鬧鬧吃完飯,有人掏出了塑料袋收拾吃剩的紅燒肉。梅芸芸也不甘人後,招呼着幾個孩子幫忙搶菜。人一多,一下子幾桌子的紅燒羊肉就全進了她的口袋。
“這麼多人的口水,你要這個做什麼?”梅許來低聲詢問,她可不吃這東西。
“反正這些菜明天也不能繼續用了,家門口的二外公一個人不會做飯,子女也不在身邊,我裝着點菜讓他們帶回去,也省得他天天啃鹹菜,都上黴了還繼續吃。”
那個‘二外公’是老人丈夫——也就是梅許來外公的親哥哥,如今年近八十,住在一間沒粉刷的二層小樓裡。這屋子連扇像樣的玻璃窗都沒有,夏天遮不住太陽,冬天擋不住風雨,連自來水都沒有。幸好屋後頭就是河,老人每天去河裡拎水。
“現在誰還去河裡打水喝啊?”梅芸芸長歎一聲,“他兒子女兒都不在家,也沒辦法。”
“二外公不能裝個自來水嗎?”
“哪裡舍得呢,錢都送去給兒子了……稍微賺到一點錢都送出去了,自己天天吃上黴的鹹菜……”
“那他兒子怎麼不把他接過去一起住呢?”
“那怎麼行!他兒媳婦嫌棄他不講衛生,老年人,沒活頭了,誰都嫌棄……”說着似乎很為自己悲哀,眼神都暗淡不少。
梅許來忙笑道:“這麼多羊肉,夠吃好多天了!我們多裝點吧,冬天也不會壞。”
于是一桌接着一桌掃蕩,這陣勢吓得幾個年老的婦人紛紛退後,不敢一起争搶。
許知恒正端盤子送去後院清洗,路過靈堂時被老幺叫住:“你爸爸呢?”
“正在收桌子……”這些簡易木桌取下桌面,合上桌腿就能堆在一旁不占地方。畢竟借了鄰居家的門口空地,不能太過猖狂。于是夜裡散了之後,除了自家門口的遮雨棚外,其他的都要收起來。
“趕緊叫他過來,對了,讓你媽媽也過來。還有,把你雁雁姐姐也叫過來……”
老大家的正一個人獨自面對着一澡盆的髒碗,像台機器似的不停地擠洗潔精,打出泡沫,刷洗……
新的一摞盤子滑進她面前的水盆時,她驚得往後退了一步,差點坐倒在地。喪失聽覺的她幸好生活在文明世界,向她襲來的幸好隻是髒兮兮的餐盤。
不過,喪失聽力并非全無益處。這許多年來,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就連自家的事情都很少摻和,更别說其他人家的閑事了。正因為如此,這夜的會談,她作為主要代表卻直接失去了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