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還不到淩晨三點鐘，天邊已經有了點亮光，另一邊河岸在霧蒙蒙的夜色裡顯露了形狀，隻是船被水沖到了下遊，與那堆着巨石用來給人踏腳打水洗衣服的水埠子相隔甚遠。

水泥船搖搖晃晃間，終于逆流而上，梅許來眼疾手快在水埠子邊凸起的木頭上系住了繩索。船剛一停穩，梅雁雁大踏步跨上了岸，一路踩着青石闆往上跑去。梅許來掏出手機撥通了急救電話，緊跟其後。

無意中一轉身，卻發現父親已經劃着船回去了。

她呆呆站在微明的夜色裡，心裡空空的。

“你認識地方嗎？”梅許來悄聲問，四周散布着低矮的瓦房，有些甚至還是老土磚建造的屋子，茅草混在泥巴裡，觸手粗糙。

“大概記得位置，他家門口有棵柿子樹，樹上挂着很多紅線，你個子高，幫忙看看。”

于是梅許來一路墊着腳，很快發現了那棵纏滿了絲線的大樹。

一陣涼風吹來，樹幹婆娑，總覺得那好像是大樹痛苦的悲鳴。

木門老舊，布滿了蟲洞。梅許來輕輕敲着，屋裡毫無動靜。梅雁雁見狀，猛地狂拍幾下，叫道：“家裡有人撞煞了，幫幫忙吧……”

良久，傳來插銷打開的動靜，緊接着，老九睡眼惺忪地出現在他們面前。他看了眼已經面色青白的小孩，皺眉道：“什麼時候發生的？”

“就是剛剛，大概不到兩點半。”

“昨晚，你們是不是沒接三？”

梅雁雁搖搖頭。

老九面色一暗，抱着孩子進屋，從供桌下的櫃子裡找出一隻蓮花蒲團恭恭敬敬放在地上，又将方緻遠輕輕放在蒲團上，“人死三日将登望鄉台，照老一套來說，你們得請先生回來誦經超度放焰口。你們不請魂，他們隻能自己回來，又找不到路回去，自然就附在孩子身上了。”

“那現在怎麼辦？”

“先念往生咒試試吧。”老九跪坐在蒲團邊，面朝着各路神仙抑揚頓挫念誦不止。

初時梅許來還豎着耳朵仔細聽，聽着聽着隻覺得一個字也聽不清，隻是心跳随着老九念誦的語調時而上揚時而下墜，整個兒腦子從條條框框中跳出來，成了幹幹淨淨最原始的模樣。

念罷，方緻遠的臉色果然紅潤不少。老九從桌上取下一隻大葫蘆，叮囑道：“這幾天随身帶着，好了再還我。”

這時，救護車的聲音響起，屋外天也亮了。梅雁雁帶着孩子上了車，臨走前，她說：“今天要去火葬場了，我把孩子送進醫院，讓他奶奶來照顧。等會就回來跟你們彙合，到時候你給我發定位。”

目送救護車離去，梅許來問：“放焰口是什麼意思啊？”

老九摸摸下巴，笑道：“那場面可好看了，老先生花式扔饅頭，下次有機會帶你看。”

“那接三呢？”

沒等老九回答，手機忽然響起。

傳來梅芸芸的聲音，顫抖中滿含着恐懼：“趕緊回來，你小舅……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