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山前紙灰飛蝴蝶,新棺上紫香疊青障。供桌下的陶盆裡集聚着夕奠時燒過的黃紙,空氣中充斥着香灰的氣味,牆上的時鐘滴滴答答前行,頭頂的白熾燈也再沒熄滅的迹象,一切都歸于平靜。
三人并排靠牆坐着,面朝着兩副棺材,面上的表情呆了,像是入了怔。冬夜漫長,卻寒冷難耐,驅散了睡意,徒增了哈欠。困倦使他們眼裡含着淚水,腦筋卻分外清晰,尤其是耳朵,能随着時鐘轉動的聲音不斷旋轉,将腦中亂麻似的思緒轉成線團,收在角落裡。
咚——不知從哪裡傳來一聲悶響。三人面面相觑,正疑惑時,樓上響起女人的尖叫聲。他們忙上樓去,看見方緻遠正端坐在床上,面容嚴肅,眼睛漆黑,另外兩個女人——楊光安跟老大家的——癱坐在地,神色恐懼。
梅雁雁猶豫着,上前扶起兩個長輩,屋裡忽然響起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雁雁啊,你來看我了啊!”
那是去世的老人的聲音,蒼老又慈祥,從方緻遠的嘴裡發出,在這冬夜裡顯得既詭異又荒誕。
“這是……怎麼回事?”梅雁雁左顧右盼,似乎想尋求個答案,隻是這屋裡并沒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小妹啊,屬于你的那份子我早就給你了。可你欠我的還沒給我,怎麼還來要呢?這不是打我的臉嗎?這下子别人都要認為是我霸占了你的錢,傳出去要被指指點點的……”
楊光安縮在梅許來的懷裡,一雙老眼滲出渾濁的淚水。
“老大……老大啊……作孽……作孽啊……”方緻遠小小的手掌拍在圓凸凸的腦門上,“都是報應,都是報應啊!”
說完,翻着白眼口吐泡沫失去了動靜。梅雁雁飛撲上前抱住這個大晚上鬼上身的小孩,口裡直叫喚:“這可怎麼辦啊?這可怎麼辦啊?我的心肝兒肉哎!”
老大家的也走過去,大聲道:“河對面那個老太婆,去找她,帶着小遠去找她,招招魂!趕緊去!”
倉促間下了樓,梅芸芸也披着羽絨服起了身,她在七言八語中知道了事情經過,一把打醒了丈夫,指揮道:“坐船過去,讓你姑父劃船送你們去,這大晚上的繞過去太耽誤事兒了!”
說話間,方緻遠又吐出一大口濃綠色的稠汁,梅許來趕忙去衛生間抽出條稍微顯得新一點的毛巾在水桶裡沾濕,剛準備對着馬桶擰幹時,發現馬桶裡的水黃不拉幾的還浮着幾點不明物體。她啧了一聲,暗自罵了一句,擰幹毛巾後順手舀了水沖幹淨。
她給方緻遠擦幹臉上身上沾着的嘔吐物,又給梅雁雁擦了擦衣服,這才得空詢問:“那守夜怎麼辦?”
“我跟你弟弟守着,你們趕緊去吧。”
老大家的推開衆人,争着要跟船過去,梅雁雁卻攔下了她,拉着梅許來闖進了茫茫夜色之中。
天空漆黑一片,腳下的路都分辨不清。梅許來用手機照亮前路,問道:“爸爸,河邊的船誰都能用嗎?你會不會劃船啊?”
“這有什麼不會的!等會我們劃過去,再劃回來就是了。”
找到河岸邊鋪着窄小的青石台階,一路引着衆人到水邊。岸邊立着一根圓木,系着粗麻繩。手電筒的光打過去,才能瞧見半個灰白色的水泥船身。
梅許來跟父親分别扶着船身兩側,梅雁雁抱着孩子小心地跨上去。船身晃了晃,水聲袅袅。
“你也上去吧,我要開船了。”
梅許來竄上去,坐到船頭,高高舉着手機照亮青綠色的河水。
“手機拿好了!”父親搖着槳,嘩嘩的水流包圍着他們,搖啊搖,在這片廣闊的河面上漂來漂去。
咕噜噜——方緻遠又吐出一大灘灰綠色的東西,發出一股子腥臭氣味。
“大姐,我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是不是食物中毒啊?”梅許來聲音顫巍巍的,并沒有多少把握。
果然,梅雁雁沉着臉,歎氣道:“等會一上岸就打急救電話,總之,先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