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NBA首賽季·密爾沃基客場戰

聯合航空球館的頂燈白得刺眼，仙道彰嗅到護肘底下滲出的血腥味。對方替補席飄來的嘲弄聲像鈍刀刮過耳膜:“黃皮猴子就該回亞洲打乒乓球。”他揉了揉後頸的淤青，尖刺的疼痛是冰冷嗜血的警告。

第三節還剩2分17秒，仙道在快攻中再次撕裂對方防線。6号位的大前鋒帕斯突然從斜後方沖來，鐵鉗般的手臂勒住他的脖頸。世界在瞬間颠倒，他聽見自己後腦撞擊地闆的悶響，視網膜裡炸開無數光斑。

“Sendoh!”教練的驚呼混着裁判哨聲傳來。仙道仰面躺在技術台前，穹頂燈光在瞳孔裡分裂成鐮倉海岸的漁火。帕斯俯身假意攙扶，在他耳邊低笑:“歡迎來到真正的NBA。”

仙道用舌尖頂開齒間的血腥味，觀衆席的噓聲如浪濤般湧來。

“學長，下次要赢哦。”月光如水，紫陽花輕輕搖曳，是熟悉的純淨笑顔。

隊醫噴灑冷凍劑時，仙道盯着記分牌上23分的分差。帕斯一臉遺憾，無辜地正對鏡頭攤手:“SORRY MAN~”尾音拖得像把生鏽的鋸子。

第四節開場哨響。

當帕斯第三次試圖用肘擊阻擋突破時，仙道突然急停後仰。籃球劃出誇張的抛物線，擦着對方指尖墜入籃網。“這是第一分。”擦肩而過時，他輕聲說，帕斯的臉漲成豬肝色。

計時器進入最後五分鐘，仙道像解開某種封印。歐洲步上籃時故意放慢半拍，等帕斯撲空才悠然挑籃;三分線外假動作晃飛對手，卻退到更遠位置出手。球入網瞬間，他對着觀衆席某處虛空一笑。

終場哨響時，仙道扯開浸透汗水的球衣。帕斯癱坐在技術台前，記分牌定格在112-108，“仙道彰-單節-20分”的字樣正在回放。

更衣室通道裡，經紀人遞來冰袋:“ESPN想采訪你的複仇時刻。”

“不是複仇。”他望向球員通道盡頭晃動的光影，“是告訴某個人，我赢了。”

鎂光燈下，記者追問為何遭惡意犯規仍保持冷靜。仙道勾起唇角，眼底泛起鐮倉海霧般的笑意:“比起憤怒的拳頭，籃球落網的聲音更動聽。”

東京銀座 《麗人》雜志社

女性雜志的走廊裡彌漫着香薰機散發的白茶香。上杉握緊背包的袋子，亦步亦趨地跟着前輩走向自己的工位。

轉角處，突然傳來籃球撞擊地闆的音效，她循聲望去，巨大的玻璃隔間内，LED屏幕正循環播放着仙道彰的NBA賽場集錦。她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問道：“前輩，我們雜志社……有運動組？”

“這幾年女性對運動明星的追捧超過了娛樂明星了……我們雜志社當然也要緊抓潮流。好了，這就是你的位置。以後有問題可以跟我說。”木村拍了拍手邊的一張椅子，轉身離開。

耳邊飄進運動組的歡呼聲，混着解說員激動的“仙道選手再次斬獲三雙!”上杉握緊了手邊的資料夾，将一個個文字深深地記在腦海裡。

抱着一疊《平安時代貴族飲食》的考據稿，上杉從打印室返回工位。略顯匆忙的腳步又一次在運動組前停住。潔白的巨型牆壁上，仙道在紐約德比戰中後仰跳投，汗水從下颌墜落的瞬間被定格。

運動組主編佐藤一邊将照片掃描進"NBA顔值戰力排行榜"專題一邊對助手晃着仙道的特寫照：“肌肉線條和光影構圖絕了!這張能當年度訂閱禮的贈品海報。”

“實習生小姐……也迷上我們運動組的寶藏了?”佐藤注意到腳步被釘在原地的上杉，笑着舉起仙道代言的運動飲料，“這款青檸味銷量暴漲，果然顔值即是王道。”

上杉用考據稿遮住半張臉:“不，不是，我隻是好奇。”

佐藤并不在意她的回答，随意地揮揮手讓她回了自己的工位。

明晃晃的日光燈管在辦公桌上投下慘白的光暈，上杉翼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指尖在鍵盤上機械地敲擊着。文檔裡的“女房膳”和“餅”被她反複修改，光标在“大飨料理”四個字上閃爍不定。

打印機突然發出卡紙的聲響，她起身去查看時，一張泛黃的紙片從出紙口滑落。彎腰撿起的瞬間，上杉的瞳孔猛地收縮--那是半張仙道彰接受采訪的截圖。她慌亂地将紙片對折，須臾，又緩緩地展開了。照片裡的仙道微側着頭，嘴角挂着标志性的慵懶笑容，被裁掉一半的英文标題浮在下角:“Sendoh Akira: The Rising Star from..."

打印機繼續吞吐着紙張，将平安時代的貴族飲食報告一張張吐出，卻掩不住她耳邊突然響起的海浪聲。

“截稿時間到了。”主編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上杉慌忙合上文件夾。她沒注意到，一張平安時代的料理圖正悄然飄落，蓋住了仙道采訪截圖的半邊笑臉。

“這種錯誤，稿費裡要扣錢的哦。”木村前輩翻看着文件，輕笑着抽走仙道的截圖：“不過仙道選手确實比那些古老的貴族更适合當封面人物。”

“對不起，前輩，我下次會更加注意的。實在抱歉，前輩。”上杉連連鞠躬行禮，通紅的面頰如火燒的雲霞。她瞥見自己映在桌邊飲料瓶身上的眼睛——與海報裡仙道望向觀衆席的眸光，隔着漫長的時光錯位重合。

PART 2

鐮倉《籃球周刊》雜志社

雜志社的空調發出輕微蜂鳴，相田彌生辦公室的白闆上，四位日本NBA球員的數據圖一字排開。上杉翼的簡曆被海風吹起一角，硌在仙道彰的賽季助攻統計表上。

上杉緊張地看着今天的面試官—相田彌生。時髦的短發，明豔的五官，大氣幹練，和當年出現在陵南球館的她别無二緻。

“上杉小姐。”

“是的。”上杉挺直了腰。

相田用激光筆點向流川楓的投籃熱區圖：“上杉小姐，您提交的戰術分析報告裡引用了去年馬刺隊的擋拆模型。但我們需要能拆解日本球員特有弱點的視角。”

上杉從文件包裡抽出活頁本，躬身地遞了過去：“過去半年我追蹤了四位球員的比賽表現。比如流川選手會在體能極限時改用左手運球……這是他應對包夾時的常用戰術。”

“即然你已經追蹤了他們半年，那現在請用兩分鐘點評一下這四位球員的現役表現。”相田用鋼筆尾端敲擊流川楓的投籃命中率曲線。

上杉握緊了背包的帶子，緩慢開口：“櫻木選手的籃闆能力具有現象級爆發力，但防守時的位置選擇仍有優化空間。流川選手在得分後衛與小前鋒位置的雙重适應性，體現了日本球員少見的全能性。澤北選手的變速突破雖具觀賞性，但失誤率與精彩鏡頭呈正相關.....”

海風突然掀起白闆邊的戰術圖紙，仙道彰的賽季助攻統計表啪地貼在她手背。上杉深吸了口氣，垂落的發絲恰好遮住眼底漣漪：“至于仙道選手…..他的價值在于讓每個隊友的數據提升15%以上，比如上賽季湖人隊的替補中鋒因他傳球加成首次拿到兩雙。”

窗外浪濤聲吞沒了短暫的空白，相田的鋼筆在評分表”團隊意識”欄洇出墨點。

“可以了。”相田合上了文件夾：“面試的結果我們會在兩天後告知，辛苦了。”

相田将評分表塞進【待歸檔】鐵櫃，頂層抽屜裡仙道的高中比賽錄像帶已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同事倚着門框晃咖啡杯:“聽說出名嚴苛的相田編輯準備要招進一個半吊子？我們現在需要借鑒女性雜志的少女情懷了嗎？聽說對方連櫻木選手的招牌動作都描述錯了。”

相田瞥了他一眼，抽出上杉的錄屏筆記，指了指暫停鍵邊沿的倒影，“能把仙道彰的假動作拍到幀率卡頓的人……至少比數據機器多點人味吧。”

打印機吞吐出上杉的入職通知書時，蒙蒙雨絲正将海面與天連成一線。

美國 TD花園球館更衣室

冰袋從發燙的膝蓋滑落，砸在印有隊徽的毛巾堆裡。仙道在更衣室扯下纏腕膠布，被汗水泡脹的皮膚像段未愈合的舊年輪。更衣室空調吹不盡毛孔裡蒸騰的熱浪，右手食指無意識地抽搐着——那是最後一記絕殺三分殘留的肌肉記憶。更衣室頂部的LED射燈在視網膜燒出光斑，恍惚間他分明看到那年冬天的第一場細雪，落在陵南高校體育館的鐵鏽網上。

PART 3

鐮倉陵南高校

體育館的木地闆蒸騰着熟悉的松脂味，高中生們躍起争球的剪影撞碎在玻璃窗上。田岡教練站在場邊，雙手抱胸，目光銳利地注視着場上的訓練。縱然鬓角已經斑白，但威嚴的氣勢絲毫未減。相田彌生走上前，笑着打招呼:“田岡教練，好久不見。”

田岡轉過頭，目光在相田和上杉之間掃過，最終停在上杉胸前的記者證上。他微微點頭，嘴角露出一絲難得的笑意:“相田，你又帶新人了啊？”

上杉緊張又不失禮貌地鞠了一躬:“您好，田岡教練。我是……”

“是上杉吧？我老頭子記性還不錯的，”田岡擺了擺手，語氣平和:“你們來得正好，今天訓練的内容挺有意思的。”

“教練，是那個19号嗎？”相田彌生眼光極好，隻一會兒就看出了門道。

“真不愧是相田小姐。”田岡教練贊許地點點頭，“他叫江島浩一，是今年剛入學的新生。”

19号嗎？上杉望向穿着紅球鞋的黑發男生。突然，他使出背身單打，後仰角度大得近乎失衡。上杉的鏡頭劇烈晃動，取景框裡十七歲的仙道正從記憶深處浮出水面，濕透的7号球衣黏在脊背，笑着對她說：“這種投籃隻有台風天才能進。”

“他的墊步……和仙道高二時獨創的腳步有八成的相似度。”相田雙手抱胸，修長的手指在手臂上有節奏地敲擊着。

“而且視野和傳球意識都很出色，”田岡繼續說道，“雖然還有些稚嫩，但潛力很大。我打算把他培養成下一個陵南之光。”

相田點點頭:“江島浩一，聽起來是個值得關注的球員。上杉，你覺得呢?”

江島浩一……上杉的心跳微微加速，手心有些出汗，塵封的回憶如春日的嫩芽蠢蠢欲動。她很快回過神來，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啊，是的。他的動作很流暢，傳球時機也把握得不錯。”

田岡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異樣，看了她一眼，目光中帶着一絲了然。

“現在我們的器材和設備都很先進，隻是這群孩子，無論是忍耐力還是求勝心，都和當年的仙道他們差了一大截。還需要多加磨練才行。”

相田的圓珠筆在數據表“特殊步法”欄畫了一個圈:“聽說上周有個孩子運動手表心率超标，就不肯再練習了。上杉,”相田轉頭提醒，“别忘了記錄細節。”

咽下喉間酸澀，上杉輕輕地應了一聲“是。”她寫得很快，筆迹有些潦草，失去了平時的娟秀工整。

暴雨突然傾盆而下，雨點砸在體育館的屋頂上，發出密集的噼啪聲。相田擡頭看了看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點燃了一支女士薄荷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要不要去更衣室拍張紀念照?教練把仙道的衣櫃保留了起來，很多人都會過來打卡拍照。”

上杉的心猛地一顫，收拾器材的手不由自主地停頓了一下，又平靜地回答：“啊，不用了前輩。今天太晚了，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吧。”

相田敏銳地察覺到上杉那一瞬間的恍惚。她沒多問，隻是輕輕點了點頭:“也好，确實晚。”若有所思的目光掃過上杉略顯蒼白的臉，語氣溫和地補充道:“不過，如果你以後想拍，随時可以再來。”

上杉笑了笑，低頭整理着采訪資料:“嗯，謝謝前輩。”

雨水順着屋檐流下，形成一道水簾，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朦胧的灰。

相田看了看表，打破了沉默:“雨好像小了點，我們走吧。”

上杉點點頭，跟着相田走進雨中。她的腳步有些遲緩，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回憶的泥濘裡。

美國 “櫻吹雪"書店

秋雨将查爾斯河染成鉛灰色，仙道彰推開書店的木門時，銅鈴在潮濕空氣裡蕩出喑啞的聲響。檀香混着羊皮紙的氣息裹住他淋濕的外套，貨架間懸着的和紙燈籠在玻璃窗上投出暖黃光暈。

書店裡彌漫着舊書和咖啡的香氣，日文雜志區的木質地闆微微翹起。他漫無目的地在店裡遊走，護指膠布裹着的指尖在一排又一排的書脊上掠過。當水珠從呢大衣下擺滴落，他随手從一摞舊雜志裡抽出一本，在地闆上盤腿坐下。

《春季流行色搭配指南》、《24小時保濕秘訣》、《快手早餐：5分鐘搞定美味三明治》……竟是本女性雜志。仙道啼笑皆非地自語：“這手氣還好沒用在更衣室抽簽裡……”

雨水在櫥窗蜿蜒成東京的等高線時，仙道翻開了另一頁，“劍與玫瑰，都是獻給自由的贊歌—寶冢新作《凡爾賽玫瑰》”。内頁跨版照片裡，身着洛可可華服的女子滿目悲傷地倒在騎士愛人的懷抱裡，撰稿人欄印着細小的“上杉翼”。

“寶冢的舞台仿佛一座時光機，将觀衆帶回那個充滿革命與浪漫的法國宮廷。每一場歌舞都像是一場精心編織的夢，讓人沉醉。”

長着薄繭的指腹反複摩挲着那個名字，仙道忽然笑起來。和昨天在ESPN的采訪裡解釋某個複雜的戰術配合時的禮貌性微笑不同，多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忽然，他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像是咽下了某個未說出口的稱呼，笑意從眼底蔓延到眉梢，又在店主詢問聲傳來時，收斂了起來。

“這本已經過期半年了哦。”店主擦拭着蒙灰的封面，目光落在他的臉上忽然亮起來，“您是仙道選手吧？最新一期的籃球刊物，有您的專訪。要不要再帶本？”

“下次吧。”仙道搖搖頭，從錢包裡抽出現金。在花花綠綠的紙币後，一張封塑的照片一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