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邊起了茜色煙雲,已近黃昏,山間成蔭的綠樹卻仿佛都安靜下來,連一絲風也無。
季青梧站在陷坑前方,真的很想跑,但又覺得自己像是被人記住臉的兇手,跑得了這一時,也跑不了這輩子。
眼前的蛇妖定定看着她。季青梧以前似乎了解過,蛇類要是受到威脅,就會像這樣,緊盯敵人的每一步動作,尋找破綻,暗自蓄力,直到一擊必殺。
這蛇妖必定在判斷怎麼殺掉她。
季青梧心跳砰咚作響,想了半天,她決定先表示友好,把蛇妖女主捧出坑來。
她臉上浮起一個微笑,這在清風道骨的大師姐面上并不多用,每塊肌肉都僵硬又尴尬。她努力地笑着,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伸出左手。
“你先……”
話音未落,一陣尖利的風聲陡然閃過。
小蛇身軀如同一道細白閃電,驟然接近又驟然分離,季青梧左手傳來觸感,疼痛尚未傳來,那三角形的蛇頭便又縮回,雙眼的紅光在空中殘留影迹。
“啊!”
季青梧痛呼,收回手時,左手掌心有了兩個對稱的小洞,深可見骨,她手掌竟是被咬穿了!
這蛇,下嘴太狠了吧!
季青梧右手捂住左手,鮮血汩汩湧出,從手指縫中落在地上,落入陷坑。
坑裡的小白蛇扭了扭身子挪動到一邊,似乎連她的血都嫌棄,不願沾染一絲。
小白蛇昂首,繼續盯着季青梧的反應,小嘴張開,露出左右兩顆尖利的牙齒,展露着它強大的武力。
季青梧卻是笑了。
既然肯咬人,肯威脅她,就說明這小蛇是可溝通的,至少不是神志不清的狀況,也至少還在等她下一步的動作。
必須先展示自己的誠意。
季青梧攤開雙手,把左手幾乎穿透的傷口展露出來,擺在陷坑前方,是一個真誠的、随時會被再咬一口的袒露姿态。
她開口說話,聲音和語氣都溫和坦然:
“你先出來,養好身體再咬我,也不遲。”
這山間太安靜,隻季青梧和小白蛇,隔着一窩陷坑、半池血泊,彼此對視。
小白蛇血紅瞳孔中倒映着這張微笑的臉,和那雙仍然探過來的手,腦袋往旁邊歪了歪。
季青梧以為小蛇态度有所松動,心下微松,右手往前伸去,想把小蛇捧起來。
下一秒,小白蛇張嘴、彈出,尖牙寒光閃閃,湊到季青梧右手上,又是狠狠一大口咬下!
季青梧身子一顫,面皮發緊,好疼!這蛇怎麼不按常理出牌啊!
小白蛇以牙為軸,身子迅速攀上她的手指,冰冷滑膩,血腥味沖天而起,細小蛇身完全吊在了她手上!
恐懼在季青梧心中蔓延,但她咬緊牙關強忍,沒有甩開對方。
手掌顫抖、驟縮,甚至完全僵直,但她用意志力強壓下去,直到小白蛇氣力不濟,松開牙齒掉落進陷坑中。
右手也被咬出兩個深深的小窩,和左手般配,齊齊湧血。
季青梧還是沒躲,還是那個攤開雙手的姿勢,還是那雙漆黑眼瞳,看着小白蛇。
聲音是強裝鎮定、咬緊牙關的溫柔:
“你先上來,好不好?”
小白蛇拖動着鮮血淋漓的細長軀體,并不領情。
它沿着陷坑泥土自行往上爬,可它身上傷痕太多,肌肉甚至抓不住地面,一直搖搖欲墜。
季青梧張開着雙手,一邊流血,一邊在旁邊一路跟随,又趁白蛇支撐不住、将要摔下去時,雙手合攏,把白蛇正正好好捧在手心裡,快速拿了出來。
“小心點,你傷口……”
季青梧總算把小白蛇捧到手上,話說到一半差點咬了舌頭。人家這傷口不都是她自己害的嗎,她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她抿唇,專注看着手中虛弱喘息、歪着腦袋倒下的小白蛇,一時間很傷腦筋。
按照她的保命計劃,她得把這蛇放出山去才對,不過現在看來,這蛇怎麼都得休養一段時間吧?
可是一條蛇妖,在玉清宗這種除妖門派裡怎麼休養得下去啊?
季青梧一手的血,小白蛇在她手心裡扭動身子,她完全是捧了個燙手山芋。
“你……要不要跟我回房?”
季青梧躊躇不定地挪動腳步,小白蛇似乎是用了大力氣,現在隻顧喘息,細小軀體一顫一顫,并沒有什麼反應。
然而這時,前院山門處陡然傳來一聲呼喚:
“季師姐!怎麼這麼大的血氣,您遇到妖物了嗎?”
糟糕!有人來了!
季青梧第一反應,立刻低頭看手中的白蛇。
小白蛇也驟然擡頭,血紅雙眸死死盯着季青梧,恨意從它目光中散發出來,似乎要把季青梧拆骨吸髓!
季青梧實在有苦說不出,她知道小白蛇一定誤會了,覺得來人是她串通好捉它的,不然怎麼會來得這麼蹊跷?
眼看剛剛犧牲兩隻手建立的信任,立刻又煙消雲散了,小白蛇現在這眼神,俨然新仇舊恨加在一起,得咬穿她十隻手掌才夠消氣。
可現在又沒法解釋,季青梧隻能默默咽下苦水,心下飛速盤算。
腳步聲迅速靠近,來人直奔後山而來。
小白蛇狂怒,張口又要咬人,下一秒,卻覺身體被塞入一處緊窄偏狹之地,視野一黑,軀體緊貼着一處溫熱綿軟所在,幾乎動彈不得。
是……肌膚?
尾稍一動便碰上不知何處的軟綿,輕顫的軀體亦被醉人暖香包裹,白蛇下意識眯起眼,張着尖牙,卻尋不到一處正經地方下口去咬。
季青梧順手把小白蛇塞進自己胸口衣領之内,又立刻施法清洗全身上下的血迹,捂住胸口輕聲道:
“先别亂動,馬上就好。”
她理好衣領袖口,刻意忽略胸前冰冷滑膩的詭異觸感,邁步走向前院。
*
宋詩蕊擔心着大師姐,快步走向後山。
梧桐花落地,發出“撲”的一聲,山泉水淙淙作響,林間綠濤如浪,山花如瀑。
大片山花中間,一道清麗身影緩緩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