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九陰夢見了曾經。屍山血海之中,她還隻是一條細不過蚯蚓的小蛇,親眼看着那些殘酷慘案發生,一遍又一遍,所有鮮血噴濺在她臉上時,還冒着新鮮的熱氣,黏膩膩,熱乎乎……熱乎乎……
她猛地睜開眼睛,身軀發抖,熱乎乎……不對,有熱乎乎的氣息微微湧入鼻尖,卻不是夢裡那種滅頂般的血腥味,而是……食物的香氣。
她擡眼看時,自己還在木缽之中,身上妥帖地蓋着一方手帕,像蓋了被子一般。那手帕散發着某種草木的清香,是她熟悉的、季青梧的氣味。
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木闆,周圍則是更加濃郁的草木清香,祝九陰爬出木缽,一層一層疊的很整齊的衣服差點兒将她淹沒。
怎麼把她塞在衣櫃最深處了?祝九陰有點不爽,但很快深吸一口氣。剛醒來時還頭痛欲裂,聞聞這種草木香氣,仿佛有所緩解。
吸夠了季青梧衣服的氣味,祝九陰用腦袋将衣櫃門闆頂開,一陣咯吱咯吱聲響之後,那股熱乎乎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眼睛一亮。
是食物的香氣!祝九陰馬上爬出櫃子,來不及爬了,直接放開身子從衣櫃上掉落,落在地上再奮起,飛快爬出房門。
此刻正是傍晚,天邊一片沉郁潔淨的深藍色調,玫瑰色的雲朵層層疊疊挂在天上,像一幅名畫的背景。
而這名畫中心就在前方。
簡單卻幹淨的爐竈之中,溫潤明亮的青衣女修,正忙碌着用法術料理食物,她手指一勾,火焰騰地躍起,給她美麗的面龐罩上金色光芒。
熱乎乎的食物蒸汽從鍋台上升起,一團一團,和天邊雲層相映,仿佛祥雲環繞着那青衣女修。而季青梧嘴角挂着恬淡的微笑,按部就班不疾不徐地處理食物,指向食材時,手指白皙細長。
祝九陰雖然看不太清,但她記得這手指上每一處細節,指甲是淡粉色,指尖圓潤飽滿,形态如修竹般通直,十分漂亮。如今被火光照映,好似有些金屬顔色,她不由得看愣住了。
“哦?你醒了啊。”
季青梧忙碌中看到祝九陰出來了,帶着笑招呼一聲,卻發現這小蛇原地呆着不動,小小的紅寶石眼眸看着竈台,不知在想什麼,像條呆呆蛇。
“炖湯還要等會兒,這裡已經有一些烤好的肉了,你現在吃還是待會兒?”
季青梧說着,翻動着手中的烤串,看着呆呆蛇,忍不住噗嗤一笑。
“嗯?”
祝九陰終于出聲了,但隻說了個意味不明的語氣詞,身子還是在原地沒動,遠遠看着那邊溫暖的一團金光,和那一道明明很纖細、卻很漂亮的人影。
“噗……怎麼了啊?要是不舒服,還是回去睡一覺,等湯做好我再叫你。”
季青梧笑着說完,低頭用手中木勺輕輕攪動湯鍋。不知為何,她被這蛇一直盯着看,心裡就有點兒不自在。
和以前那種被蛇盯着渾身冒冷氣、有點恐懼的感覺又不一樣。
她低頭攪着湯鍋,很不認真,有一下沒一下。湯鍋裡咕嘟咕嘟冒着小氣泡,此起彼伏,熱乎乎的香味在這秋夜裡顯得很誘人。
季青梧心中想到昨夜那條大蛇,想着想着,忽然感覺有東西爬上她的衣服,衣角有一些下墜。
低頭看時,果然是呆呆蛇。這蛇現在已經不呆了,順着她的衣服往上爬,布料滑溜溜的,蛇有時候爬兩下掉三下,季青梧看得好笑,彎腰将她撈起來,順手放到自己肩頭。
祝九陰沉默不說話,小小的呼吸在季青梧耳畔一起一伏,細微地吹動她的發絲和耳廓。
季青梧放下木勺,蓋上鍋蓋,偏過臉去。她看不見白蛇的腦袋,隻能瞥見一點銀白的光亮,想說話也隻能對着那些白色鱗片說:
“你……現在感覺怎樣?身體如何,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的?”
她這一說卻好似提了不該提的壺,祝九陰冷冷嗤了一聲,好像要反駁她,卻又把話壓回去了,隻低聲說:
“我……我沒事。”
季青梧發現她情緒不高,找了個别的話題來說:
“今天剛好有個師妹過來看我,我讓她幫忙送來了食材,夠我們吃一星期的,你不用擔心了。”
她這樣說着,又指了指那一個典雅古樸的砂鍋:
“這些鍋子也是她找來的,她是個很好的人。”
祝九陰想起來:
“是那個姓宋的師妹?”
那時候她躲在季青梧胸前,看到那位姓宋師妹過來,還跟季青梧通報了她的行蹤,當時她有點想殺了對方來着,被季青梧擋回去了。
如今想來,那位宋師妹一看到季青梧便滿面春光,眼睛那樣亮,動不動就臉紅,做派十分古怪。
季青梧回答她:
“是的,就是她,你之前還想殺了人家呢,現在怎麼樣,還不是要吃人家送來的東西。所以啊,不要整天想着打打殺殺,對修煉狀态也不好,昨天不就……”
季青梧閉上嘴沒說話,感覺氣氛陡然沉重了。昨夜那件事情,想必祝九陰自己也不好受,而且看上去,她很不想再提。
走火入魔狀态下,被自己這個“奴兒”看見,祝九陰肯定覺得很丢人。
但季青梧想了想,還是決定得說,很多事情如果不提就會一直在那裡膈應人,還不如敞開來說清楚。
她盡力語氣溫和:
“昨天的事你放心,我沒有因為那件事而害怕你或者瞧不起你,我知道這隻是意外,沒關系的,以後修煉小心些,肯定可以避免。”
她說完偏頭去看,隻有一片模糊的白,祝九陰一動不動,那點耳畔的微風也停止了,仿佛對方屏住了呼吸。
季青梧心裡忐忑,她說錯什麼了嗎?
半晌,祝九陰隻是悶悶地發出一聲:
“嗯。”
季青梧提着的心放下了一些,又聽那磁性沙啞的女聲響起,帶着與天色同調的沉郁:
“你太天真了,不過……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