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過後商行測就再沒回家，空蕩蕩的别墅裡少一個人明顯有些冷清，李律每天除了在商行測琳琅滿目的車庫裡選一輛最不起眼的普通轎車送飯，就是窩在客廳沙發裡打主機遊戲。

直到三天後——

夜視儀下穿過建立在無邊沙漠的軍事基地，塔哨巡防燈在黑夜中射出明亮的白光，特遣小隊摸黑潛入，就在電腦進度條馬上結束時——

門開了。

八月底，夏天的餘氣還沒有完全散盡，商行測穿着他那萬年不變，剪裁有型的襯衫西褲，看得出這幾天工作不少，但整個人仍然精緻幹練如同剛從秀場走下來的西裝模特。

李律微微一愣，起身就想倒水，但長時間不上班的生活讓他沒有第一時間意識到，工作日的上午突然回家意味着什麼。

商行測将檢測報告滑到茶幾上，沒有給他任何的反應時間:

“是自殺。”

！！！

“怎麼可能？”

“我能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這——”

李律動作一頓，瞳孔陡然壓緊，聲調不受控制地拔高：

“她活了四十年，這四十年内都她媽沒有發生任何事，偏偏我一出來就自殺？”

“我們在她房間内發現大量阿托品，和一支有使用痕迹的針管，檢測報告不會作假，還有——”

商行測解開幾顆襯衫扣子，眉鋒蹙起：

“注意你的态度，這是通知最終結果，不是跟你商量問題。”

神經本來就已經崩到極限，商行測這居高臨下的态度如同火上澆油，一下點燃了他這麼多天掩藏不平的戾氣，李律快步上前，咚一聲撐在門上——

極具壓迫感的身影自上而下籠罩了商行測，他本能側過臉，下一秒就被李律掐着下颌狠狠扳過來：

“——商行測。”

李律極力壓抑着怒火，語氣卻有一絲悲涼：

“你也覺得林姐是自殺，是嗎？”

“……”

平時李律總是一副低調謙虛，内斂體面的模樣，可每次褪去僞裝，從裂縫中淌出的陰狠和暴戾總能震顫人心。

“我個人的觀點沒有任何意義。”

商行測冷淡道：“辦案看的是證據。”

“證據是錯的。”

李律喉嚨發幹，說出來的話已經帶了些顫抖的氣音：

“證據一定是錯的……我不信，她不可能——”

“你不信有什麼用？”

“證據确鑿邏輯完整，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想省事兒，第一次審完王宇就可以結案上報檢察院——”

“李律。”商行測緩緩呼出一口氣，終究還是再說不出狠心的話來：

“你要接受事實。”

這一句話好像敲碎了最後的堅持，李律粗暴地解開圍裙就想離開。

可剛一擡頭，就看見商行測皺着眉按了按下巴。

S向導的手勁兒不是開玩笑，更何況沖動之下他根本沒注意，商行測皮膚蒼白，上面的紅痕清晰可見。

準備扔下圍裙的手就這麼停在半空中，把人下巴掐紅的愧疚不知道從哪，突然竄了出來。

想到商行測根本不像看上去那樣利落強悍，甚至因為長時間用抑制劑代替疏導，身體已經産生了超負荷的副作用。

于是剛準備放下圍裙的手硬生生拐了個彎，在商行測疑惑的注視下重新把圍裙穿好，頭也不擡走進廚房——

兩分鐘後

又是精緻豐盛的四菜一湯被穩穩端上餐桌，熱氣蒸騰中李律甚至貼心地放上一雙筷子——

做完這些才脫下圍裙，頭也不回地走上樓梯。

*****

一個星期後，進化者調查局總部大樓。

發動機轟鳴聲由遠及近，道路盡頭一輛挂着專用牌照的全黑色薩博班疾馳而來，轉眼間穩穩停在調查局門口。

警衛迎上來打開車門，一條長腿邁下來，商行測鑽出車門整理衣領，李律緊随其後下車，超過五米的金屬門欄緩緩打開，跟着商行測走進EID的大門。

總部清晨以有序的忙碌作為新一天的開始，在踏入大廳的那一刻起，沿途所有調查員不約而同側身停頓避開兩人，隻有在整理文件的間隙，或者夾着手機擡頭的一瞬，才敢一窺這個略顯蒼白但依就英俊的男人，并對跟在後面的李律，投以探究但不失禮貌的目光。

每一位調查員正式入職前的最後一道關卡，美其名曰“入職訓話”，聽起來好像沒什麼，實際上不确定性極大，内容不定全看心情，不少自視甚高的精英都栽在這最後一步，從此再也沒機會踏進EID的大門。

電梯内數字不斷攀升，李律閉上眼睛。

——卓承胤，男，S級哨兵，現年33歲，進化者調查局總長，相當于全國十一個轄區調查局的頭兒，練達老成火眼金睛，雷厲風行說一不二。

“緊張嗎？”商行測轉頭，嘴角弧度微微勾起，語氣少見的溫柔。

這句話聽着很熟悉，李律突然想起來，一個月前在中興證券面試遇到商行測，當時他也問了這個問題。

當時——

當時他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和進化者有任何關系，以為自己從此以後隻是一個簡單的職員，以為他和林學月可以——

命運的巨輪會碾死一切擋在它前方的東西，人生不知道在哪一天就會出現拐點，正如現在，他站在進化者調查局總部局長辦公室前，希望自己可以通過最後的考驗。

“還好。”李律笑了笑，自從那天的争執後，他和商行測就陷入了有些尴尬的境地。

不過可能僅僅隻有他一個人這樣認為，商行測依舊和往常一樣，上班，下班，抽煙，還有一個人打抑制劑。

他仔細觀察過，商行測注射抑制劑的次數變得更加頻繁，有幾次手抖到拿不起針管，甚至到了需要他幫忙注射的地步。

李律目光描摹着男人英俊的面孔，商行測好像看着比之前瘦了點，薄唇緊抿着，眉宇間滿是疲憊。

精神穩定是所有哨兵一生都要面對的問題，造物主給了他們無與倫比的反應，就會讓他們因為敏銳而反噬自身——

“商處。”

不合時宜的女聲破壞了這個氛圍，李律擡頭，一位職業裝扮的女人站在門側，伸手示意可以進了。

剛想伸出的手又被理智拉回，李律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轉頭走進房間。

“李律。”

随着門被緊緊閉上，一道沉穩但不容忽視威嚴的聲音傳來，循着聲音的方向看去，卓承胤就坐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