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點,調查局總部大樓依舊燈火通明,對探員們來說加班就跟喝水吃飯一樣是日常,更何況堰山市一向以治安狀況良好,監管力度嚴格著稱,如今轄區内發生了這樣的事情,案件影響大,牽扯人員多,上到領導下到基層,沒人能在今晚睡個好覺。
審了一下午也沒問出什麼,賈浩車轱辘話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回答其他問題都還好好的,一問到X-12就開始裝傻,一會兒說我可沒收他們錢不算銷售違禁品。一會兒又說這是我在路上撿的我也不知道。
“就一個地痞流氓,滿嘴跑火車!”
楊栩從審訊室出來,滿腹火氣地敲出一根煙,剛準備叼在嘴裡,餘光看見李律正靠在牆上看手機,肩膀撞了撞他,問道:“嘿,抽煙不。”
李律收起手機,搖頭道:“我不抽。”
“呦,還挺有原則。”
楊栩悻悻地搖了搖頭,摸出打火機點燃香煙,長舒一口氣,疲憊又滿足地抽起來。
李律問:“怎麼樣?”
“……你想他會說什麼?”楊栩緩緩吐出一口煙,語氣不耐煩極了:
“那癟三兒能承認自己賣X-12都是奇迹了,當時場面那麼混亂證據早沒了,唯一一個狄安娜拿回來的樣品,他就說這是别人塞給他的。”
“你的意思是,現有的證據不能定他的罪?”
“能是能。”楊栩歎了口氣,胡亂地揉了幾下頭發:
“頂多關幾個月就出來了,對他們這種人來說就是家常便飯,他一句實話都不會——”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旁邊一陣嘈雜,幾個穿着花哨的人罵罵咧咧走出來,一個個火冒三丈,那架勢恨不得要讓卓承胤出來賠禮道歉。
他們都是今天在夜店消費的客人,先是倒黴透頂遇到自殺式襲擊,然後又莫名其妙被帶到這裡,平常嬌貴慣了的富二代自然是咽不下這口氣,叫嚷的要寫舉報信。
本來審不出個結果心情就不好,脾氣還沒理順,就突然蹦出幾個人在這不知天高地厚的鬧事,楊栩當即按滅了煙頭就走過去。
“你們有抓捕令嗎,随便舉個證就能抓人,出了問題你們惹得起嗎?知不知道我們家每年交多少稅?錢給了你們就這樣——”
富二代說着說着突然噤聲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從身後傳來,他僵硬地轉過頭去,發現一個身高腿長,長相桀骜的男人就站在他身後。
同類間的階級屬性非常明顯,來自低階哨兵的本能恐懼攀上心頭,金錢帶來的心理優越感蕩然無存,富二代磕巴的張了張嘴——
“你……你你……”
在巨大的等級壓制下,他甚至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這裡是堰山市進化者調查局,不是你家,沒人他媽的把你當大爺供着。”
楊栩露出白牙,森然一笑:“聽懂了嗎?”
“懂……懂懂個屁!”富二代被那吓人的氣勢震得一愣,眼珠子一轉又看見楊栩空蕩蕩的肩膀,眉毛一揚氣勢就又不一樣:
“诶哥們兒你從哪來的,沒什麼職位吧,你領導還沒說什麼呢,你他媽的來這呈什麼能啊!”
“你再說一遍?!”
“诶我就這麼說又——”
氣氛逐漸緊張,富二代雖然害怕,但自尊心作祟還是梗着脖子橫在楊栩面前,一副你大不了就殺了我的無賴樣。
李律想了想還是準備過去,可剛一擡頭,就看見富二代平旁邊,一個人形容畏蒽,眼睛老鼠似的四處打量——
黃毛,耳釘,紋身……
這熟悉的特點逐漸在腦中融合,一種十分強烈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此時黃毛也轉過頭來,四目相對的瞬間,他就想起了眼前這個穿着制服的男人是誰,黃毛瞳孔驟縮,本能反應擡腿就跑——
李律終于在記憶中找到了這張熟悉的臉。
一個月前,堰山市精神監獄,是王振身邊那個跟班!
五分鐘後
啪——
文件被甩到審訊桌上,李律身體前傾,冰冷的眼底不帶一絲情緒,僅僅是過了一個月他便與當初判若兩人,曾經那個隻有狠勁兒是的年輕人消失了,現在的男人身上有一種山雨欲來前恐怖的壓迫感。
“羅少平,男,C級哨兵,現年23歲,因為躁狂症惡意傷人進入唐山市精神監獄,後緩刑執行被調到D區,一個月前的檢測結果表明,你還不符合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條件——”
李律自上而下俯視着黃毛,嘴角噙着若有似無的笑意:
“是誰把你保出來的。”
審訊室一時間寂然無聲,羅少平雙手不住地顫抖,呼吸越發急促粗重。
他從沒想到會在這裡碰見這個瘋子,久違的恐懼順着脊柱攀上腦髓,極度緊張下,他仿佛又回到那個昏暗的廢舊廁所——
啪!砰!
那個全身被他們打到沒一塊好肉的小子居然還能站起來,巨大的精神壓力幾乎要把他的胸腔擠爆。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很嘈雜,但顱骨撞擊地闆的聲音卻清晰得可怕——
“你……你别過來!”
“求……求你放過我。”
“我什麼都給你——”
嘩——
回憶如潮水般褪去,記憶中那張可怖臉與面前的男人再次重合,羅少平瞳孔震顫,話都有些不利索:
“哈哈……你說什麼呢,我……我根本不認識他。”
多年來的審訊經驗讓楊栩一瞬間就發現了黃毛的不對勁,這個人的每一個微表情和動作,都表達出對李律十足的抗拒和戒備——
楊栩起身給羅少平倒了杯水放在桌前,寬慰道:
“不着急,先喝口水慢慢說。”
聽到這句話羅少平如蒙大赦,拿起紙杯咕嘟咕嘟一口喝幹,這才終于放松了點,咽了口唾沫顫巍巍道:
“我姨媽申請了手續,一個星期前我就出來了。”
“幾号?”
“什……什麼?”
“我問你幾号。”李律雙手抱臂靠在桌子上:
“怎麼,你記不清了?”
羅少平低頭道:“九月七号。”
“明天會有人去那調查确認你所說的一切是否屬實,而D區兩星期内的所有監控,也都會被調出來——”
李律頓了一下,他理理衣袖,狀似無意地問了一句:
“是王健如來接你的?”
“不是——”
話出口的瞬間羅少平就後悔了,一個極其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可是太晚了。
他看見眼前的男人嘴角勾起一道微不可查的弧度,李律短促地笑了一聲,眼底是不加掩飾的嘲諷。
“你都不問問我,王健如是誰。”
仿佛一道驚雷從頭劈下,羅少平已經分不清這句話是疑問還是肯定。
胸腔震動的聲音清晰得可怕,明明審訊室開着空調,可他的後背還是生生滲出一層冷汗。
“我……我不認識他。”
半晌後羅少平終于找回了他的聲音,頭頂刺白的打在他形容枯槁的臉上,渾濁的眼球中布滿猩紅的血絲。
太尖銳了,無論是問題還是這個人的眼神,他早跟王振說過李律不簡單,可那個空有肌肉的傻逼不相信,短短一個月就從一個闆上釘釘的精神病變成EID探員——
這她媽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王振是怎麼死的,那天又究竟發生了什麼?”
李律不再給羅少平沉默的時間,他傾身向前撐住桌角,手臂青筋暴起:
“他的死,你究竟知道多少。”
這一句句質問如同緊箍咒,箍的羅少平大腦都開始不受控制的嗡鳴,李律死死盯着眼前的黃毛,試圖從這下意識的反應中分析被隐藏的結果。
而下一秒,羅少平仿佛想起什麼,因恐懼而猙獰的臉上,突然擠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李律,你以為批了身條子皮,就能抹掉過去?”
羅少平低低地笑起來,露出因為長時間吸煙而焦黃的牙齒:
“你原來不過跟我一樣,是個反社會的精神病,臭水溝裡的垃圾——”
“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審判我!”
砰!
楊栩一拍桌子站起來,指着羅少平吼道:“你他媽怎麼說話呢?”
轉頭又看向李律:“你不要聽他瞎——”
“反社會的精神病,臭水溝裡的垃圾?”
李律冷笑一聲。
“沒錯,你說得對——”
仿佛把這幾個字抵在齒邊反複咀嚼,身邊氣壓低的要壓死人:
“但我現在不是了。”
李律一把掐住羅少平的下巴,他神情陰鸷,巨力下骨頭發出咯咯的聲響:
“你那些在精神病院的前輩沒有告訴過你一些,審訊室特别的小把戲?”
羅少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