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過境,凜冬霜雪裹挾着數不清的嗚咽哀嚎吹進洞窟,最終在堅硬冰冷的岩壁上化成一攤細微的水洇。
李律又扔進去一根樹枝,火焰影子跳躍在岩壁上,交錯間木質燃燒産生的火星高高抛起,又泯滅在濃郁的夜色中。
“沒想到你真能混進調查局。”
不速之客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坐在對面,漫不經心地抛着刀:
“我看那個領頭的很喜歡你,怎麼,你跟他睡了?”
這是一句不加掩飾的調侃,但顯然這種惡趣味沒有得到他想要的回應,李律擡頭掃了他一眼:
“你在我的精神圖景裡,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嗎。”
哨兵和向導都有屬于自己的精神圖景,這一般與精神體所生存的環境和屬性決定,是具象化的世界,能夠體現他們最真實的精神狀态。
與這個人的第一次相遇是在一片仿佛宇宙的虛空中,而當第一次來到這個精神圖景,李律依稀記得,自己曾看到過一閃而過的人影。
這個問題可謂是相當毒辣,第二人格在脫口而出的前一秒把話咽了回去,看着李律恨恨道:
“你他媽套我話?”
“能意識到說明你還不傻。”
李律仿佛看不到對面兇惡的表情,在今天進入精神圖景的刹那,一些碎片記憶湧入大腦,他似乎想起坐在他面前的這個人,給自己取了一個十分可笑的名字——
“李縱,我隻有兩個問題。”
李律笑了笑,他滿意地看着李縱的面色在聽到這個名字的一瞬間變得扭曲,然後頓了頓,道:
“第一,這裡一共有幾個精神圖景,第二——”
忽地一陣暴雪吹進來,帶着濕冷的冰雪蓋滅了火堆,山洞暗下來,明亮皎潔的月光打在兩人臉上,光影明暗之間一道勁風襲來——
叮!
匕首瞬間擦着臉劃過去,狠狠釘在身後的岩壁上,甚至因為力道太大,刀柄在幾秒後還在因為餘力不斷顫動。
“你這樣問我,太不自量力了。”
鮮血順着側臉流下,第二人格起身越過李律,走到石壁前拔下匕首,纖薄的刀刃反射出銀白弧光。
李縱也笑了,那是一個被明顯觸怒到的笑容:
“看樣子你确實想起了什麼,不過記憶這種東西還是全面一點好,需要我幫你回憶一下嗎?十七年前你就跪在這裡——”
李縱聲音很低,帶着譏诮的輕笑:
“你說你太累了,想讓我代替你活下去——”
“放屁。”
李律冷漠地出聲打斷,因為溫度過低傷口血液已經開始凝固,精神力從身體内迸發,他起身,一步一步向李縱走去。
風雪依舊不停,山洞内氣壓極低,那狂暴強烈的精神力讓李縱開始懷疑,他倆究竟是不是一個等級的向導。
“替代品就是替代品,你以為僥幸占據了這具身體十七年就能改變這個事實?”
李律在第二人格面前站定,冰冷的目光刀子般刮過面前男人與他幾乎無二的五官,勾起一個嘲諷至極的弧度:
“不,不會改變的,你永遠也翻不了身。”
你永遠也翻不了身——
記憶如潮水般襲來,刺鼻的消毒水和大腦的脹痛在此時都變得如此清晰。
刺眼的白熾燈啪的在頭頂打開,無數個惡心的藍色腦袋擠到一起,金屬的細長刀片反射出令人膽寒的白光
“根據腦電波分析,第二人格已經逐漸成型,他可能無法承受這樣高強度的實驗——”
“是否考慮減輕……”
滴滴滴——
“手術刀。”
嘶啦——
冰冷的金屬劃過身體,白光瞬間變成紅色,他感受到意識叫嚣着出逃,可身體就像死了一樣無法動彈分毫——
為什麼,為什麼?
李律剛才的話好像一根燒紅的鋼釘将他捅了個對穿,燒焦的血肉再也無法愈合。
為什麼他李律就是名正言順,他就是下水道裡見不得光的老鼠?
他的意識也是生自這具軀殼,他也可以當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
為什麼要消失在這個世界上的是他?!
無數的不甘和怨恨在胸腔橫沖直撞,李縱恨透了眼前這個鸠占鵲巢的懦弱蠢貨,一個瘋狂想法在他的腦中一閃——
如果李律現在死掉就好了,李縱想,反正也沒打算留他太久,之後他會接替這個膽小鬼成為這個身體真正的主人,最完美的實驗體不應該有這樣的靈魂——
李縱握刀的手微微顫抖着。
這不是害怕,是興奮,老實講他是個比李律還要偏執的精神病,血液和殺戮讓他全身毛孔都張開,光是想到利刃刺李律胸膛的畫面,都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高興。
結束吧,就讓一切的一切都結束吧。
唰!
沒有任何預告,突然的就像恐怖電影裡的鏡頭,下一秒利刃當頭而至,李縱閃電般地将匕首刺向左胸,但刀刃在離胸口隻有一厘米時,卻被牢牢抓住。
嘀嗒,嘀嗒
血液順着手臂蜿蜒而下,李縱不可置信地睜大眼睛,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從前那個愚蠢懦弱的膽小鬼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他明明應該被吓到跪地求饒,他明明——
“你想殺我?”
精神圖景内五感依然存在,可李律就像感受不到一樣,他緩緩收緊手掌,刀刃切破皮肉,被阻隔在手骨之上——
“我懂了。”
在這個時候居然也笑得出來,李律突然發力,狠狠掐住李縱的脖子,奪過匕首一把扔到火堆,周身的精神力瞬間暴起,濃烈的雪松味幾乎要淹沒李縱的口鼻。
李縱試圖抵抗,可他終究是來自第一人格的分化,同樣是雪松味的信息素,卻不像李律那樣強烈,暴力,帶着掩埋一切的決絕。
“讓我想想。”
李律眼底跳動着瘋狂的火焰,手下力道不斷加重,骨頭發出快要錯位的聲響。
胸腔中的氧氣已經開始有些稀薄,李縱的手指死死扣住眼前這個瘋子的手臂:
“媽的……李律,你想……把我掐死嗎……”
“你也不确定在精神圖景中把我殺死後,就能獨占這副身體吧。”
冰冷的聲音仿佛下達最後的審判,李律問:
“葉文志,為什麼要跑。”
李律現在隻覺得煩得厲害,這個世界好像根本不想放過他,一切都在逼着他向前走,逼着他做選擇——
從葉文志,到王震,再到林學月,無論好壞,好像他周圍的所有人都将離他而去。
突然的,沒有任何原因的,他想起了商行測,他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也是這樣,商行測掐着他的脖子,之後又松開,氧氣進入胸腔,模糊的世界重新變得清晰。
模糊,煙霧,一切都那麼恰到好處,他想起了商行測抽煙的樣子。
男人抽煙很兇,但與大部分人不同,商行測偏愛細煙。
卡比龍,李律曾經搜過這個牌子,煙霧缭繞中通體黑色的煙夾在指尖,利落的下颌收得很緊,喉結随着呼吸有規律地上下動着——
有種說不清的性感。
“咳咳咳……我憑什麼……告訴你。”
聲音拉回他亂跑的思緒,李律低低得笑了一聲: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很多人都喜歡問我憑什麼。”
李縱隻覺得脖子都要斷了,在劇痛和強烈的窒息感下,他甚至不能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
“葉文志沒能殺死我,你也沒有奪回控制權。”
“十七年前我或許真的跪在這裡。”
明黃的火光打在李律臉上,一半都隐沒在陰影裡。
細小的刀傷已經完全恢複,連一個輕微的疤痕都沒有留下,靜谧中李律就像一座石築的雕塑:
“但現在,是你。”
李縱徹底愣住了。
這十七年過得太快了,快到讓他已經忘記李律最初的樣子,快到讓他忘了李律才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年幼時性格還可能尚未成型,但基因的本能沒人能逃開,他們最終,都會踏入同一條河流。
“白沙福利院。”
李縱最終認命般閉上眼睛,冰涼的雪花被風吹進來,他握緊拳頭,再次重複了一遍:
“去白沙福利院,那裡有你想知道的一切。”
清晨
宿舍坐北朝南一室一廳一衛,極簡裝修風格配備智能家電,作為贈送的員工福利,這樣的配置充分體現出EID的财大氣粗。
灰狼精神體在窗前站着,下一秒,它仿佛感受到什麼,突然擡頭——
唰——
李律猛地從床上坐起來,他胸膛劇烈起伏着,汗珠順着鬓角流下,最後滴落進被褥裡。
灰狼猛地撲上來,一腳踏住胸膛将他按回床上,微張的嘴巴露出鋒利的獠牙,極具穿透力的低吼響徹耳畔。
李律笑着呼出一口氣:
“怎麼,不想認主?”
灰狼繼續呲牙吼着。
“我記得狼群有着等級森嚴的制度,落敗的狼王和最底層的omega沒有區别——”
李律意識不到他嘴角揚起的弧度,低沉的聲音強壓着快要躍出的興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