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跟李縱從來都是一樣的,反社會人格的前額葉背外側和颞葉皮質區與常人不同,即使被替代了十七年,即使他在自己幻想的幸福世界裡生活了十七年——
但在八月十三号,從醫院醒來的第一秒開始,他就永不停歇地受這具身體的影響。
兇猛充沛的精神力填滿房間的每一個縫隙,無聲訴說着其主人可怕的實力,灰狼最終嗚咽着低頭臣服,灰色的巨大腦袋湊到李律手邊。
“很好。”
李律滿意地看着向他臣服的生物,撫上灰狼的頭頂,硬茬的灰黑鬃毛有些紮手。
咚咚咚——
敲門聲不合時宜的響起,灰狼警覺地擡頭,李律立刻收了精神力。
宿舍配備專門的保潔人員,在清晨的固定時段,會來詢問是否有需要清理的垃圾。
來不及穿上衣,李律走過去,單手撐在門框邊,用自己認為對方能聽見的聲音道:
“謝謝,不需要清理。”
倒也不是為了掩蓋剛才過于強烈的精神力,李律不習慣有人進入他的私人區域,即使這個宿舍原來可能也住過别人,即使這隻是一次簡單的保潔。
屋外的敲門聲頓了一下,随即又不緊不慢地敲了三下。
剛收拾完李縱正一肚子火,那輕輕巧巧的幾下敲門聲現在聽來也刺耳的很,李律強忍着不耐煩打開門,沒看清來人就道:
“謝謝,我這裡不用——”
話還沒說完,他就愣住了。
“喲。”
商行測站在門口,骨節分明的指尖夾着一根煙,風衣包裹出修長利落的身形。
他眉毛一挑,上下掃了李律一眼:
“剛起床火氣就這麼大。”
倒也不是他非要點破,隻是大早上的信息素這麼濃……
很難不讓人多想。
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精神疏導的效果看起來确實不錯,商行測很長一段時間都少見的疲态,今天卻看起來神清氣爽。
“進來坐吧。”
李律側身讓出空間。
商行測沒有推脫,隻是剛準備進門又突然想到什麼,就這麼停在原地,轉頭問:
“介意我随便轉轉?”
正常人的社交距離一般在1.2米到3.7米,而個人距離則是在46到122厘米之間,這是同事或者擁擠辦公室區域之間的距離。
而如果低于半米,人則會感到明顯的不适。
這是李律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确實有些太近了,此刻他低着頭,而商行測正擡眼看他。
李律的呼吸微微有些停滞。
——不得不說商行測的眉眼很漂亮,眼窩深,眼型長,最後一截微微上挑着。
那是一種在淩厲和驚豔之後才會浮出水面的漂亮,如同剛剛脫離金絲籠的鳥兒,在陽光下第一次展開翅膀。
李律點頭道:“您随意。”
想起李律之前的習慣,商行測擡手又吸了一口煙,尼古丁進入胸腔的愉悅和滿足讓他全身都有些顫抖:
“……需要我熄煙嗎。”
說話間白色的煙霧噴在臉側,帶着男人身上獨特的氣息,李律隻覺得自己半邊身體都緊了,半晌後才找回理智。
他伸手去關門,盡管動作十分謹慎,嘴唇還是不小心擦過耳廓。
商行測下意識偏頭,卻被李律就着姿勢壓到門上:
“商隊。”李律動了動喉結,聲音有些低啞: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一具純男性的身軀,甚至因為這段時間高強度的訓練,李律的身材緊實又充滿爆發力,塊壘分明的腹肌整齊地碼在腰腹,胸膛微微起伏着。
李律的臉近在咫尺,但非常巧妙地停留在一個禮貌又暧昧距離,商行測支着手肘又吸了口煙,輕輕呼出來:
“傷口恢複得怎麼樣?”
其實不是一個多麼強制的姿勢,他們甚至沒有任何肢體上的接觸。
絲絲縷縷的雪松味溢出來,拉扯纏繞着,商行測想扔掉快要燒到指尖的香煙,可他突然意識到這是在李律的宿舍。
嘶——
下一秒香煙濾嘴被折疊,明滅的火星消失在指尖,他的手腕一下被抓起,李律盯着因為灼燒而發紅的皮膚怒道:
“你幹什麼!”
“.....?”
商行測不知道他為什麼有這麼大反應:“哨兵恢複很快,這不算什麼。”
李律陰沉着臉一根一根手指仔細檢查,發現确實如商行測所說,不到短短十秒,皮膚已經恢複如初,連片印子都看不到。
可這種行為還是讓他生出莫名其妙的怒意,為什麼這個男人一點都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之前在别墅也是這樣,在夜店突然改變計劃也是這樣!
順着這個角度,李律該死的思維已經發散到了其他地方,他開始幻想商行測是不是在感情上也這麼随便,是個向導就能和他結合嗎?
怪不得之前拒絕他那麼幹脆利落,原來随便什麼花花草草他都能接受!
想到這裡李律的表情已經有些扭曲,在商行測不解的疑惑中,把手指強硬插進男人的指縫——
“商處長——”
李律靠近男人修長骨感的手腕,嘴唇貼了上去,溫熱的脈搏隔着皮膚鼓動,他低沉道:
“你覺得我是傻子嗎?”
“……?”商行測沒有說話,他隐約覺得李律今天狀态有些不對,雖然他的精神确實異于常人,但往常沒有這麼明顯。
濕熱的觸感傳來,商行測瞪大了眼睛,他劇烈地掙紮起來,可李律鐵鉗般的雙手死死扣住他,啞聲道:
“别動……”
“李律你——”
“噓——”
李律輕輕呼出一口氣,他就着這個姿勢擡眸看着商行測,牙齒叼着一塊軟肉,緩慢輾轉磨動。
奇異的感覺從小腹升起,商行測無處可逃,隻能承受這看似調情的折磨。
全身的血液仿佛都聚集到了那一點,每一次力道的加重都變得無比明顯,這與按滅煙頭那一瞬間的灼燒感不同,綿長,濕熱,帶着細細密密的痛癢,李律的呼吸急促起來——
“嘶,疼…….”商行測踢了一下壓在身前的男人:
“你差不多得了。”
“疼就對了。”
李律終于擡起頭,隻是手腕上的力道還沒有減輕:
“如果有下一次,我會讓你更疼。”
濃墨似的眸子就這麼緊緊盯着他,商行測試圖讓自己的大腦冷靜下來,他不客氣地抽出手,發現上面有一排整整齊齊的牙印。
“你屬狗的?”
商行測蹙眉,此時他也顧不得再想剛才那幾乎是算得上性騷擾的行為,這是一個非常刁鑽的位置,稍稍一動就會露出來。
“不是說哨兵恢複得很快,這都不算什麼。”
李律挑眉,他現在心情很好,側身道:
“進吧,商隊?”
“……”
商行測煩躁地瞥了一眼,走了進去。
李律的房間很幹淨,除一些日用品外幾乎沒有任何東西,他和林學月的合照擺在床頭,照片裡的李律正舉着畢業照,開朗地笑着。
商行測忽然有些恍惚,在他印象中李律從來沒露出過這種表情,他們的第一次相遇并不愉快,但更早的,在這之前,他想起他第一次看到李律檔案時的情形——
17歲考入國内頂尖高校,21歲提前畢業出國深造,照片定格在了李律22歲的那個夏天,滿枝虬結的橡樹之後是一碧如洗的天空,再往後是哥特式建築上的彩色玻璃花窗,英格蘭的風吹起學士服黑色的衣角,從此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世界仿佛就是要告訴所有年輕氣盛的人生活不是一帆風順——
四年,整整四年,一個人生命中最美好,最寶貴,最有可能改變命運的四年,李律被關進暗無天日的囚籠,連同風光無限的人生一同落了鎖。
“這是我研究生畢業那會拍地照片,林姐之前跟我說過,隻是現在……我不記得了。”
李律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商行測轉身,看到他手上端着剛洗好的水果。
“我有時候也覺得這個世界很奇怪。”他有些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幸福快樂的事情我沒有印象,那些讓人讨厭的經曆我卻記得很清楚。”
這句話的意思他們都清楚,這一個月來李律經曆的事情并不是這簡單五個字可以概括的,可是話到嘴邊卻沒有說出口,商行測最終隻是閉了閉眼:
“抱歉,我……”
“這和你沒有關系。”李律語氣沒有什麼起伏:
“吃水果嗎?”
他知道商行測今天來,絕對不是因為愧疚難當來跟他請罪的,這隻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場面話,用在了一個再平常不過的場合,沒有鮮花,沒有簇擁悲傷的人群,沒有冰冷的遺體,沒有慘白環繞的花圈。
可看到男人因為他微蹙的眉頭,一股詭異又扭曲的滿足感湧上心頭。即使這不是真心的又怎樣,即使這是為了從他這裡獲得信任又怎樣,起碼他的情緒會因為自己而改變,起碼他願意說出這句敷衍的話——
這樣就夠了……
李律想——
這樣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