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将旅取出簿子,又問:“少俠高姓大名,住幾天?單間有一天五百錢的,一天三百錢的,還有一天一百錢的,住哪種?”
少年道:“我叫夏至,芒種夏至的夏至,住一天一百錢的,先住三天。”
孟将旅道:“承惠,住店三百錢,押金二百錢,離店可退。”
夏至在袖子摸了半晌,取出一小塊銀子,遞了過去。
孟将旅伸手一掂,也不取剪子,伸手掰了一小半,把剩下的扔了回去:“正好半兩。魚頭魚尾,過來領夏少俠到七号房。”聞聲跑過來兩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都是大眼圓臉,一副聰明伶俐的樣子。
夏至手忙腳亂地接過銀錠,顯然被掌櫃這一手驚到了,幸好這兩個小孩讓他放松許多,不再那麼拘束:“你們叫魚頭魚尾?”
一個走路老是一搖三擺的笑道:“我們本來姓餘,多餘的餘,大家說我老是搖頭擺尾的,像是條魚,就叫我魚尾,我哥哥就是魚頭啦。”一邊說,一邊領着夏至往樓上走。
魚頭笑嘻嘻地說:“夏大哥,聽你口音,是北地人吧。”
夏至道:“是啊,我是郴州人。”
魚頭道:“那你是第一次來京城吧。”
夏至道:“是啊。”
魚尾笑道:“哎呀,那我們可真是有緣,我們名利圈在紫旗磨坊邊上,離城門遠,你找到這裡來,還真是緣分呢。”
夏至道:“我是特意來的,我哥哥以前跟我說,去京城的話,就住名利圈,好多公差在這裡投宿,他在這一片可有……。”最後那個“名”字硬生生咽了下去。
魚頭笑道:“那你可真來對了,我們掌櫃的外号七好拳王,他的場子,還沒人敢來生事呢。”
魚尾接道:“要是打聽消息尋親訪友,隻管找我,我們天天客來客往的,找個相熟的公差大哥一問,就知道了。”
夏至松了口氣道:“好好,謝謝兩位小哥兒。”
一路上了二樓,最把頭的房間就是七号房,魚頭摸出鑰匙開了門,又說:“鎖就挂在門上,夏大哥若是要出門,可以先鎖了門,回來找我們開。也可以給掌櫃的交點押金,我們把鑰匙給你。要水什麼的隻管叫我們。”
夏至答應了,又連連道謝,在袖子摸了摸,像是看這哥倆這麼熱情,想給點賞錢,但似乎囊中羞澀,終究一個銅闆也沒摸出來,最後,居然從包袱裡摸出兩串油紙包好的糖葫蘆來:“唉,我手頭……那個,這兩隻糖葫蘆你們嘗嘗。”
魚頭魚尾正當年少,好吃甜食,謝了一聲,歡歡喜喜地接了過去。
夏至進了房間,關上門,第一件事便是去開窗戶。
這家客棧門接藍褲大街,背後是條小巷子,樓上兩排客房,也是一臨大街,一近小巷,七号房的窗戶下面,恰好就是那條巷子,行動出入,自然方便許多。他就是刻意住到這魚龍混雜之地來的,至于哥哥夏天,自然是怎麼找也找不到——世上根本沒有這個人。
夏至,或者說方夏,對房間的位置還算滿意,這才将包裹放在了床頭,床上的枕頭被褥用的均是漿洗得半新不舊的深色布料,有了髒污也看不大出來。依她一年前的脾性,多半要自己重新買一套才作罷,隻是在外漂泊這一年,已經适應了許多,更習慣了整晚打坐練功,隻遺憾沒學會小龍女那樣省時省力方便快捷的睡覺法子。
其實她隻需要換上女裝走進汴京城,連走到神通侯府大門都不用,自有人寶馬香車來接,從此高床軟枕、錦衣玉食,再也無須江湖奔波。隻是傾三江五湖之水,亦不能洗清她心底的怨恨。為此,她什麼都願意做,什麼苦都願意吃。
到了申時初,名利圈裡吃飯的客人散得差不多了。魚頭魚尾這才有空,拿出夏至給的兩隻糖葫蘆來吃,常駐店裡賣藥的魚天涼趁着沒有客人,正在旁邊休息,見了糖葫蘆,逗弄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中午那麼忙,還出去買糖葫蘆,還隻買兩串,當我們都是死人哪”
魚頭笑道:“你是大人,大人不吃糖葫蘆。”揭開油紙,美滋滋地在糖霜上舔了一口。魚尾性急,咔嚓一聲,咬了半個山楂在嘴裡,沒嚼兩下,急急忙忙咽了下去,又去咬第二口。魚天涼道:“你急什麼,還怕我搶你的?”魚尾含含糊糊地說:“好吃。”魚頭一聽,将信将疑地咬了一口,眼睛不由一亮,也加快了速度,嘴裡還說:“我以前買的糖葫蘆怎麼沒這個好吃,不知道夏大哥在哪買的,回頭問問他。”
說曹操曹操就到,魚頭話音未落,方夏正好從樓上下來,順口答道:“不是買的,是我做的。”
魚頭奇道:“你做的?”
方夏道:“在城外投宿的人家恰好是個賣糖葫蘆的,我向他們借了家夥事做的。我哥哥在家的時候,就說我糖葫蘆做得好,我本來想做了帶給他吃的。”又向旁邊的高飛、魚天涼和孟将旅點頭示意,“不好意思,就隻做了兩串。”
魚天涼美目含情,送了個眼波過去:“沒關系呀,有機會再做。”
方夏臉一紅,看都不敢看魚天涼,口中胡亂道:“一定一定。”隻是向魚頭魚尾說話,“剛才兩位小兄弟說,可以幫忙打探消息,我想托你們幫我找人,不知可以嗎?”
魚頭道:“可以啊,你想找什麼人。”
方夏又将兄長夏天的年紀身材容貌說了一遍,并取出一錠五兩的銀子:“這是定金,不夠的容後再補。”
魚頭道:“好,夏大哥如此實誠,我也醜話說在前頭,我們找人,一是高大哥托了常常往來關系親近的捕頭,二是發夢二黨的市井好漢,但是能不能找到,不敢打包票,若是找到了,後續使費另算,若是找不到,定金是不退的,畢竟他們也費了力氣。”
魚天涼隻覺方夏傻得可愛,居然這麼輕易就相信了兩個小孩子:“你怎麼隻找他們,不找我,兩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懂些什麼。”
方夏卻認真地說:“我覺得小孩子比大人還厲害。”
魚天涼興緻勃勃地反問:“為什麼?”
方夏道:“我哥哥跟我說,江湖上的小孩子,敢出來都是有兩把刷子的,比大人還難纏呢。”
這話無形之中拍了魚頭魚尾的馬屁,他們兩個得意洋洋地說:“夏大哥,你找我們那是找對人了。喏,那是高飛高大哥,他以前是捕快,六扇門裡人面廣着呢,還有發夢二黨的銀盛雪銀大哥,回頭我們找他說去。你放心,我們兄弟辦事妥當着呢。”
方夏帶着一臉感激的笑容,連連點頭,向高飛拱手:“有勞高大俠了。”
高飛外表粗豪,揮揮手道:“不必客氣,我也是收錢辦事。”
方夏道:“我與高大俠非親非故,還好意思叫高大俠白操心不成,說句實話,要是高大俠一無所求,我反倒不敢偏勞了。”
魚天涼咯咯笑道:“夏兄弟真會說話。”
方夏低下頭,有些羞澀:“我是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