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愁飛自嘲道:“看來我的畫不入人家法眼,也罷,丹青姑娘不見,我們還是去看看牡丹姑娘吧。”王小石看得出白愁飛有些受打擊,毫無異議地陪他去豐樂樓看晚上的歌舞。
王小石坐了一會兒,出去更衣時,又見到那盆蘭花,花下卻再沒有那個憑空臨畫的紅衣女子。他心中正唏噓,卻看見一個帶着面具的男子如同青煙般往最偏僻的小樓飄去。那裡,正是王小石上次看見丹青帶着馬先生去的方向。
那男子臉上的面具沒有眉眼,隻畫了一副山水。
王小石略一思索,悄悄跟了上去。
那座小樓的門緊緊地掩着,樓前種了幾株月季,花開得正豔,其大如盤,濃豔芬芳。
面具男子沒有敲門,一閃身,就從窗戶裡鑽了進去,然後,從裡面關上了窗。
王小石剛趕到時,窗戶已經關上了,隻聽丹青平靜甚至平淡地說:“你是誰?”聽她的聲音,根本想不到剛有一個陌生男子闖進了她的閨房。那個陌生男子還戴着一副畫着山水的詭異面具,隻露出了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
面具男子答道:“你不怕?”
丹青道:“我為什麼要怕?”
窗戶關的并不緊,王小石湊過眼睛,剛好看到丹青端端正正地坐在書桌前,桌上擺了幾幅畫,她的神色絲毫不見驚慌,面具男子背對王小石,手裡拿着副卷軸一樣的東西。
面具男子道:“你不怕我劫财、劫色、劫命?”
丹青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你是來劫财劫色劫命的嗎?”
面具男子歎息一聲:“不是。我是來請你賞畫的。”
丹青仍舊不為所動:“我的女使在外面收畫,你給她吧。”
面具男子肩一動,王小石暗道不好,随時準備出手救人,不想他隻是打開了那副卷軸,異常珍惜地緩緩打開:“那我可等不了。”
畫才展開到一半,丹青喝道:“夠了。”
面具男子手一頓:“怎麼了?”
丹青道:“這種畫,就不用全部打開污我的眼了。”
面具男子一字一頓、咬牙切齒地道:“你說什麼?”
丹青一臉不屑:“隻有技巧,全無神、韻,山徒有峰而不秀,水空有流而無靈,不過炫耀技巧而已,有什麼可看?”
面具男子道:“我若偏要你看呢?”說着,自顧自把畫展開。
丹青異常幹脆地站起身,走到了一旁的圓桌邊上,桌上放着一套茶具、一盤桃子并一把小巧的銀刀,她轉過身,背對王小石,也背對那面具男子,以示堅拒之意。
面具男子怒發如狂,雙手用力,把那副畫撕做了兩截,如癫似狂地道:“好,好,我上次着人送畫來,你看一眼就扔了,說空有其形,這次我親自來,你還是這麼說,你倒是說說看,我的畫哪裡沒有神了?”
丹青仍未轉身:“花隻是花,葉隻是葉,山隻是山,水隻是水,無悲無喜,無情無愛,哪裡來的神。”
丹青人美,背影也美,修長挺拔,纖秾合度,腰肢盈盈一握。便是畫中美人,轉過身時,也當如是。
可是王小石下意識覺得有什麼不對,他第一次見丹青,就是先看見她的背影,他那時就想轉過去瞧瞧她的臉。
他為什麼會想瞧她的臉?
因為他想知道她是不是見過她的臉。
他以前見過她嗎?
他為什麼會覺得自己以前見過她?
王小石突然發現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就是丹青的背影很眼熟,所以他覺得自己見過她,想去看看她的臉,看看到底是誰。
王小石頗通跌打損傷,在家鄉常為人舒筋正骨,對人體骨骼有一定研究,從未見過有兩個人的體格是完全相同的,常使右手的人右手肌肉會更有力,連走路的姿态都會影響背部脊椎和腿部線條,除非在衣服底下刻意僞裝,否則,絕沒有兩個人的背影一模一樣。
丹青的背影,正好和方夏一模一樣。
他在心裡存了這個疑慮,再去回想丹青的臉,眼還是那雙眼,隻是丹青的眼尾畫得有些上挑,眉還是那雙眉,隻是丹青的眉毛更濃更直,唇還是那雙唇,隻是丹青的唇更紅更厚,最關鍵的是,方夏形容舉止,一派從容閑适,丹青則豔如桃李冷若冰霜,氣質截然不同。
人都是先入為主,從整體去看一個人,不會這樣細細比較、分辨,若非王小石從背影看出破綻,先得了答案,再去尋找原因,萬萬料不到這會是同一個人。
想到這裡,王小石悚然而驚,莫非她自辭别後,就僞裝成青樓女伎,她究竟有什麼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