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做夢也沒想到是王小石，眼中閃過瞬間的慌亂，但她對自己的化妝技術頗有自信，還是擺出一副冷若冰霜素不相識的樣子：“少俠有何指教？”

王小石瞪大眼，呆呆楞楞地回答：“方夏，你不認識我了？”方夏臉上的面具登時寸寸碎裂，驚慌失措之下，不知怎麼的，竟轉過身，扯起袖子遮住了臉：“你……你認錯人了。”

王小石不知是順着她的心意裝作不認識以免給她添麻煩好，還是堅持己見相認好，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氣氛頓時凝滞起來。

方夏深深吸了口氣，平複了心情，自知不過掩耳盜鈴，放下袖子，歎道：“你怎麼認出來的？”

這個問題王小石答得上來：“一個人無論臉怎麼變，背影是變不了的。”

方夏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她的眼睛定在王小石臉上，明而清，冷而靜地說，“其實我現在最不想見的就是你，你認得的，隻是以前那個方夏不好嗎？”

王小石道：“佛有慈悲為懷，也有金剛怒目。我以前認得的，是作為朋友的方夏，我今天見到的，是懲奸除惡的你，兩個你都是我的朋友。”

方夏的臉就像和風拂過，眉眼都變得溫柔起來，笑時如同春花綻放，再不見冰冷之色。

王小石忽然醒悟，難怪丹青不笑，笑起來時，真是像極了當初在武昌相識的方夏。

繁星點點，輕輕地綴在夜空那塊漆黑的畫布上。

不遠處燈火輝煌，像是怕星星寂寞，點了地上的燈相合。

那裡的人聲鼎沸、歡聲笑語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隔了開來，這個偏僻的小樓，還是那麼寂靜、清冷。

唯有微風攜着院子裡花的香味，款款而來。

王小石和方夏坐在屋頂，久久沒有言語。

王小石悄悄瞥了方夏一眼，小心翼翼地想找個安全的話題，一開口，不知怎麼竟成了：“白兄也送了畫給你點評，你怎麼也沒看上？”

方夏托腮望着遠方，頭也不回地說：“我看到他的名字了，故意的。”

王小石故意哄她開心：“你的易容那麼精妙，就是他見了，也未必認得出來。”

方夏仍是怏怏不樂：“你不是認出來了麼。”

王小石啊了一聲：“我……我……”他哄人不成，暗暗着急：早知道就順着她，裝作不認識。

不知過了多久，遠處的燈一盞、兩盞、漸漸地滅了。

四下一片寂靜。

方夏忽然開口：“其實韓姑娘并不認識我。”她看也不看王小石，自顧接了下去，“那天中午，我路過春明巷，有個年輕人非要請我吃面，我和他素不相識，自然不肯答應。那人隻好跟我說實話，他愛慕韓家面館的杏枝姑娘，每天中午都去吃面，隻是杏枝姑娘人多時才會出來幫忙，他為了在店裡待久一點，一連吃了三碗面，實在吃不下去了，就請我去吃，他作陪。”說着，笑出聲來，還伸手比劃了一下，“那個面碗這麼大，他一口氣吃了三碗，撐得路都快走不動了，你說好笑不好笑。”

王小石點頭道：“好笑。”心裡卻忍不住想：那個年輕人是誰？方夏是為了他給韓姑娘報仇嗎？

方夏的笑變成了苦笑，微弱的星光下，她的臉都變得黯淡：“其實韓姑娘也喜歡他的，給他的面裡，碗底下的肉臊子都比别人多。後來，我問他為什麼不去提親，他說韓老爹不喜歡江湖中人，他也不知道韓姑娘的心意。”

王小石道：“若是他跟韓姑娘表白，或許他們……”後面的話再也接不下去，韓姑娘已經死了，什麼可能都沒有了。

方夏低聲道：“是啊，他最後下定決心回去禀明父親，明天就去跟韓姑娘表明心意。不過他還是有點擔憂，要我陪他一起去。第二天午時，我沒等到他，往裡一走才知道，他先去了韓家面館，看到有公差出入，一打聽，韓姑娘爹爹、母親、弟弟，都叫人殺了，韓姑娘失蹤了。”

王小石不敢出聲，他覺得此刻的方夏像是紙糊的，輕輕一碰就會破碎。

方夏把臉埋在了手裡，聲音也有些含混不清：“第三天晚上，我在趙畫四的書房裡看到了韓姑娘，她半邊身子都快沒了，她還沒死，她撐着一口氣，告訴我是個戴着山水面具的男子殺了她家人，把她害成這個樣子，要我替她報官，我答應了。她最後求我殺了她。”

王小石聽她聲音哽咽，心頭一痛，寬慰道：“你已經替她報了仇，足可告慰她在天之靈。”他伸出手，想拍拍方夏的肩膀，給她溫暖和鼓勵，卻又怕唐突，一時手停在半空，進退兩難。

方夏帶着哭腔道：“你不懂，你不懂的。”

世間夫妻，不乏開頭愛之入骨，最後痛下殺手的，她的父母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對感情其實一直很悲觀，她甚至不敢去戀愛。雖然後來見了方巨俠夫婦的恩愛如恒，她還是覺得，自己沒有義母的幸運和慧眼，她還是不敢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