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王小石有意無意地在蔡京府邸、元神府外流連。他看得出來,方夏要做的事一定與六合青龍有關,六合青龍背後是蔡京和元十三限,這兩位是何等的龐然大物,何等的根深蒂固,以方夏一己之力,無異蚍蜉撼樹。方夏知道其中危險,怕牽連他們,才不辭而别。他害怕方夏一着不慎,被蔡京和元十三限手下的高手所傷,甚至所殺,隻得守株待兔,或有奇效。
連白愁飛都說:“以前你去金風細雨樓外,我還當你想偶遇溫柔呢,難道這是看上了蔡家哪位小姐,元神某個姬妾?”
王小石笑而不答。那天的事,是他和方夏兩個人的秘密,他舍不得告訴任何人。
然而,王小石并沒有守候到方夏的行蹤。
他做夢也沒想到,方夏又扮回了那個初入京師、尋訪兄長的夏至。
此刻,夏至正托庇于風派門下。
她通過捧派丁小衫,認識了風派掌門劉全我的得力弟子張四五,給張四五和劉全我送了重禮,将錯就錯地找了借口,自稱被四大名捕冤枉為采花賊,給追得東躲西藏,實在無奈,隻求在風派門下藏身,哪怕做廚子都可以,并極力鼓吹自己廚藝非凡。
劉全我屬蔡京門下勢力,立場天然與諸葛神侯一系對立,自然樂得與他們為難,聽方夏自誇,索性讓她做了菜來品嘗,一試之下,驚為天人,當即答應收容方夏在廚房幫忙。
風派被蔡京指派給元十三限調度,俗話說縣官不如現管,劉全我向來是竭力去拍元十三限馬屁,他吃了方夏做的菜沒幾天,猛然想起這菜帶有郴州特色,元十三限正好是郴州人,何不借花獻佛呢。
劉全我與張四五一商量,張四五道:“我聽丁小衫說,他正一心投入元老門下,還托人打聽六合青龍,想求他們引薦呢,師父願意舉薦,他定是求之不得。”
劉全我馬上派人叫來方夏,說了此事,方夏一臉感激,稱謝不絕。
劉全我借着元十三限生日,送上厚禮和一名廚子——方夏,并向元十三限陳述了那名廚子對元老滔滔不絕的景仰之意。
元十三限心滿意足地收下禮物,并試吃了廚子的手藝,大感滿意,将方夏安排到了廚房裡,專門給他做飯。
方夏有那麼一刹那,是想去弄點奇毒密藥下到菜裡,要不了元十三限的命,也毒他個生活不能自理,奈何她一沒有門路,二來對元十三限這等内力深厚的宗師,什麼毒藥也難以叫他全無察覺地吃下去,再等着毒發身亡,隻需這麼一拖延,以他的勢力,找到溫家活字号解毒絕非難事,三來,她還是想堂堂正正地叫元十三限死個明白。因此,隻得捏着鼻子做菜,至于有沒有往裡面添什麼無傷大雅而又讓人倒胃的東西,隻有天知道了。
七月的天氣正當炎熱,尋常大戶人家早早的用上了冰塊,元神府内雖有冰窖,卻如同擺設,因為主人元十三限不怕熱,隻畏冷,他像個冷氣制造機,走過哪裡,就把寒氣帶到哪裡。
此外,元十三限還有個古怪的習慣,他晝伏夜出,與常人截然相反。連帶元神府内上上下下的丫環仆役都分作了兩班,一班專門服侍他的,跟着他颠倒作息,一班日常采買、打掃清潔的,還按原來作息。
也難怪六合青龍都不願意住在這偌大的元神府,行事不自由且不說,世上隻怕沒有幾人喜歡過上蝙蝠的生活。
方夏作為廚子,自然是跟着白天睡晚上起的,這原本也不要緊,熬過一時即可。讓她苦惱的是,白天晚上都有人活動,她在元神府就不方便行事了。
她潛入元神府,為的就是尋找母親小鏡的遺骨,否則,喂豬喂狗也未必願意做飯給元十三限吃。
她一直懷疑,元十三限為人固執偏激,多半把母親葬在一個除他之外無人知道的地方,甚至更變态一點,可能把骨灰藏在卧室或者書房。因此,她想尋着機會去這兩個地方翻找一番,或能找到線索。偏偏元神府内早晚都是人來人往,她一個廚子,在廚房附近走動還好,去書房卧室等要害之地活動就是作死了。
好在皇天不負有心人,在元神府呆了月餘,終于讓她等到了機會。
元十三限自負孤僻,除了手下捧派、托派等歸他調度的勢力,其實沒有什麼朋友,沒有朋友,自然沒有人情往來,他每天除了練功就是練功,連養在府裡的姬妾那裡都很少去。
好在人情往來雖少,也有他不得不給面子出席的場合。
蔡京為慶賀新得的小兒子周歲,府上大擺宴席,給元十三限送了請柬。
元十三限如今的權勢地位,多從蔡京而來,不能不捧金主的臭腳,他令人備了厚禮,準備親自上門。
蔡府的盛宴自然是在白天,絕不可能為元十三限換到晚上。
隻要元十三限不在,就算是白天行動,方夏也有幾分自信不被發現。她等到巳時末,估量着人已經出了門,凝神細聽,同院子住的四個幫廚、兩個廚子都是呼吸綿長,顯然睡得正香。她弄了些衣服塞進被子裡,又掩好床帳,作出床上有人的假象,随即從窗口跳了出去,又從外面将窗戶關上。
元神府内白天行動的人并不多,多是采買和打掃的。
方夏一路上隻碰到兩次人,她内力深厚,早早就聽到了腳步聲,借着樹木回廊躲了過去。
這時的府邸格局大多類似,主人卧室都在正院、上房。她沒費多少功夫的,就靠近了元十三限的院落,側耳一聽,裡面還沒有呼吸聲,順利得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
良機難尋,她連忙翻牆而過。
方夏剛落在院子裡,就覺得背上涼了一涼,好像在烈日下走得滿頭大汗後,突然進到空調房裡,隻差起雞皮疙瘩了。
正院的地面以青石鋪成,沒有栽花種草,隻在角落植了一株梧桐,那團扇大的葉片重重疊疊,本應是綠樹成蔭,遮陽避日,偏偏顯得無精打采、垂頭喪氣。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裡面連天空都比外面灰暗些。
等方夏進了正房門,頓時明白為什麼此行這麼順利了。
元十三限的房間就像他的人,無趣而陰冷。
明明他人不在,屋子還是寒意迫人。
房間大而開闊,隻擺了床櫃桌椅等必要的家具,間隔用的博古架空無一物,擦得倒是幹幹淨淨。
床鋪上的枕頭被褥都是深色的,桌布椅套也是深色的,簾帳還是深色的,水壺杯盞是白底深金的,上上下下沒有一點擺設,沒有一根花草,好像住在這裡的人心裡隻有武功,沒有任何喜好或樂趣。
就是進來個小偷,除了些衣服被褥,都偷不到别的東西。
方夏不知道的是,屋子裡原來是擺了隻青瓷刻花牡丹紋梅瓶,并插了時鮮花卉的,偏偏那鮮花從放進來開始,就像在一個美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襯得梅瓶都失了顔色。元十三限看得不耐,而後換了隻天藍釉暗月牙耳梅瓶并耐寒的花朵,不料還是如此。他不甘心,再換了褐彩畫花纏枝紋瓶,結果依然毫無懸念。最後,元十三限幹脆都什麼都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