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七沒有動,連眼皮都沒有眨,他定定地看着那把刀。
刀握在蘇夢枕手上。
王小石和白愁飛脫口道:“大哥。”
關七很平靜,冷冷地望着蘇夢枕。
蘇夢枕忽道:“我不能這樣殺你。” 說罷,就收了刀。
方夏很有些驚異地擡頭看了眼蘇夢枕,她一直以為,這樣大幫大派的首領,在集體的利益面前,都是把個人榮譽和江湖道義置之度外的,蘇夢枕此刻不願因偷襲得手殺了關七,也不知将來金風細雨樓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達成這個目的。
但是,蘇夢枕仍然就這麼收刀了。
就在這時候,遠遠的地方,像是街口,又像是更遠的地方,傳來一聲陰沉的呼嘯:“不可以──”
關七的眼裡出現了一種奇怪的神情,“你就是蘇夢枕?”
蘇夢枕道:“不是蘇夢枕,能一刀制得住你?”
關七道:“你為什麼要收刀?”
蘇夢枕道:“因為那一刀是暗算才能得手。”
關七緩緩地搖首,用一種寒冰一般的語調道:“暗算也是交手,人與人交手,本來就包括了暗算。我現在被你暗算得手,我沒有二話可說。剛才你不殺我,我也不領情。”
蘇夢枕傲然道:“我不殺你,不是要你領情。我平生做事,不需要人領情。”
“好!”關七向雷純一指道,“那我還是要帶她走。”
“那我還是一樣不準許,”蘇夢枕道,“而且,我還是一樣要殺你。”
“那你就再殺我一次吧!”關七道,“不然,我就殺你了。”
他一說完,就疾掠向雷純。
蘇夢枕揮刀便攔。
紅袖刀卻不再是驚豔,不再隻見風情,而且也不是一味悍霸。
蘇夢枕一出刀,就攻其所必救、必敗、必死。
關七的攻勢卻變了,他竟然意猶未足,主動發出劍氣,把在一旁的白愁飛和王小石也逼得非出手不可。
白愁飛和王小石隻得各出絕招,不料關七故技重施,兩人差點誤傷隊友,忙不疊地收勢後撤。
方夏因站的方位所限,更是阻之不及。
關七又撲向雷純!
蘇夢枕飛掠而起,隻見關七的左手正搭住雷純的肩膀,當即就一刀砍了下去。
不料,關七的左手一震,已離開了雷純的柔肩,一把抓住蘇夢枕的刀口。
蘇夢枕不及細想,刀勢一拖一捺,血光湧現,關七一隻手已齊腕斷了下來。
蘇夢枕一刀得手,回刀已慢了一步,關七早有預謀,右手如電,劍氣已凝在蘇夢枕的咽喉。
蘇夢枕性命操于人手,已不能再動。
王小石和白愁飛也不敢動。
雷純臉上已露出懼色,她仍然不敢動,甚至不敢叫出聲來。
溫柔卻不是會看場合的,她掩臉尖呼“哎呀……”後面的話沒喊出來,被方夏一把捂住了嘴。
溫柔大怒,正要掙紮,方夏豎起食指,輕輕噓了一聲,目光專注而堅定。溫柔好像被鎮住了,乖乖地閉上了嘴。
“我說過,”關七笑了,他牙龈裡冒着血,白森森的牙齒也沾着紅彤彤的血,“我不領你的情。”然後他忽然收手,也即是收劍,“我現在就還了你的情。我這次不殺你,咱們從現在起,兩不相欠。”
蘇夢枕沒有說什麼。
他隻用他那隻沒有握刀的手,摸了摸自己的咽喉。
關七一面用右手點了左臂幾個穴道,一面向雷純道:“今天,我隻剩下一隻手,接不走你了。你就勢必為人所接……”他沒有再說下去,突然尖嘯一聲,道:“不過,我改天一定來接你,你等我。”話一說完,竟又向蘇夢枕發動了攻擊。
他隻有一隻手,但攻勢依然瘋狂。
蘇夢枕對他的攻勢,似早已料到,騰身躲過。
白愁飛和王小石立即夾擊相護。
關七劍氣一出,陡地縱起急掠,本可趁此射入街角,身形卻忽然一頓,落了下來。
街角擺了張藤椅,椅子上坐了一個白衣人。
白衣人垂着頭,身前七尺放置着一口棺材。
一口塗了黑漆的,看得出來已經陳舊了的,比普通壽木略大一點的棺材!
白衣人雖沒有擡頭,在場的人均已認出他來:六分半堂大堂主狄飛驚。
關七猛一跺足,往左橫出兩步半,“破體無形劍氣”貫全身,避過棺椁,要直掠出街口。
就在關七正要長身越過狄飛驚頭頂的霎間,文質彬彬的、垂着頭的、坐着的、蒼白的狄飛驚,突然疾擡起頭來!
電閃在天外。
關七的眼,正跟他打了一個照面。
關七掠出的方向,猝然變了。他全身化作一道劍氣,沖入街角的石牆。
石牆粉碎,轟然而倒,劍氣幻成劍光,眼看要沖出街角。
突然之間,灰影一閃,半空截住關七,以關七的無形而且無敵的劍氣,竟然沖不破那灰衣老者的忽快忽慢的招訣。
那厚厚重重的雨網中,截住關七去路的正是“六分半堂”的總堂主:雷損。
雷損的手勢時而蓮花時而劍,慢時極快快時慢,以神佛之力與自身之力融合無間,在印契曲直伸合間發出“臨兵鬥者皆陣裂在前”的殺力。
關七卻在喃喃自語。
在他的絮絮聲中,忽然一聲大吼,兩條人影,在雨中疾分開來!
雷損撫着胸,臉孔扭曲着,聳肩曲背地退了七八步,直退至棺材之前,忽又似陡然獲得了力量般,挺立了起來。
蘇夢枕卻已疾撲了過去,叱道:“看刀!”
雨中刀影麗。
關七猛然回身,“破體無形劍氣”漾起一道銀龍般的劍芒,反逼向刀光。
蘇夢枕大叫一聲,身子晃了晃,劇烈地咳嗽起來。
關七尖笑道:“我要沖出去,就一定能沖出去……”
白愁飛三指一彈,又攻了過去,關七厲笑揮劍,白愁飛指風被劍氣切斷,隻好且戰且退,退至棺椁旁,關七陡然止步,王小石這時又揮刀劍攻上,蘇夢枕和雷損重又包抄上來。
關七卻尖聲厲笑道:“上天入地,我無敵……”
突然間,天邊轟的一聲,一道厲光在黑漆湧卷的天空,槍尖般刺向關七眼前。
隆的一聲。
天地全亮,蒼白透明。
關七全身一顫,反擊一劍,天色又回複黯黑。
“天敵……”關七怖然嘶叫道,“上天無敵……”在電劈入長街之時,他竟向天還了一劍,但仍被雷電擊中。
“天亡我啊……”關七凄聲道。
雷損悄悄地騰身而上,快九字訣急取關七身上死穴。
他的手訣一動,忽見刀劍。
王小石的刀和劍。
雷損隻得把印契轉為慢九字,化解刀勢,卸去劍招。
然而關七已經走了,在雨裡消失不見。
雨裡彌漫着一種奇異的霧,就在前面街頭轉角處。
“他傷得很重……”在雨裡,蘇夢枕以手捂住淌血的唇,低沉地道,“他不敵于天,為電所擊,隻怕要全廢了……但我們還是攔他不住!好個關七!”
白愁飛也禁不住吐出心頭上的驚悸:“好一個關七!”
雷損對王小石怒道:“你為什麼要攔阻我殺他?!”
“我們人多,他一個。”王小石坦然道,“他遭了雷殛,這時候殺他,不算英雄好漢!”
雷損怒極反笑:“好!好!你充英雄,認好漢!他日他反轉過來,一一格殺我們,可沒幾個死英雄、無命好漢!”
他轉頭跟蘇夢枕道:“你的這位好兄弟,可毀了我們辛苦布置要殺關七、一舉消滅‘迷天七聖’的計劃!”
蘇夢枕冷冷地道:“我的兄弟所做的事,就是我做的事,一樣,完全一樣。”
雷損氣得直噴氣,隻道:“好,好,你們既然要放關七,我也沒話可說,反正,他的手不是我砍的。”
蘇夢枕冷冷沉沉地道:“你也不必擔心,關七神智不清,連受數記重擊,而後遭緻雷劈,縱然不死,他的功力,已絕無可能複原。”
白愁飛忽道:“要斬草除根,我們何不現在立刻就追?”
這時,雨勢漸小,但前方還有一團霧雨,似凝結不動。
蘇夢枕沉重地道,“你看這霧雨,正是‘煙雨蒙蒙’,有人請來了‘蜀中唐門’的高手,為他斷路。”
雷損忽道:“這有些不像關七的作為。”
蘇夢枕道:“關七從來都不準備後路。”
“所以一定還有人接應他,”在遠處的狄飛驚忽然插口,“‘迷天七聖’背後還有人,一如我們所料,如果這股勢力不早日根除,這才是京師裡最大的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