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王小石還在勸解白愁飛:“這問題變成在你的心裡。世上本來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但當問題是出在你心裡的時候,除非是你自己去解開它,否則,任何人都解之不開。”
“你年紀比我輕,”白愁飛痛苦地道,“你不懂的。”
“誰說我不懂!你又怎知道我心裡真正的感受如何!”王小石抗聲道,“我隻是不想你和大哥為了雷姑娘,鬧出不快的事來!”
白愁飛避開了這個問題,他忽然高聲說:“我認為,一個也不必留!”
他這話是向場中說的。
迷天盟中,還有十幾個不肯投入六分半堂,也不肯投入金風細雨樓。
雷損主張殺了,蘇夢枕認為放了,諒他們也不成大癰。
白愁飛突然發言,還是他一貫作風,力主斬草除根:“留下他們,是替自己增添敵人,制造障礙,仇是結深了,梁子是挑定了,何不現在殺了幹淨?”
方夏有些心驚:雷損和蘇夢枕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自有其深意。白愁飛身為副樓主,有意見可以小聲向蘇夢枕提,何必明目張膽支持雷損的意見,豈不是當衆掃了蘇夢枕的面子。再者,白愁飛怎麼殺性竟如此之大。他以前被店小二冒犯、被賣字畫的客人吹毛求疵的時候,不過自嘲歎息就作罷,别說暗下狠手了,連頭發都沒動過他們一根。怎麼現在動不動就要斬草除根了。
白愁飛這番話剛好就等于在駁斥蘇夢枕的意見,王小石連忙支持蘇夢枕:“我贊成蘇大哥的話!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如果犯得并不該死,也不一定要殺人。”
方夏暗道:蘇夢枕身為樓主,不便當衆與白愁飛做口舌之争,王小石出面正合适。隻是與白愁飛相識已久,他雖下手狠辣,可都是事出有因,怎麼忽然張口閉口就是殺人了。
一時間,方夏都有些懷疑,面前這個金風細雨樓的副樓主白愁飛,到底還是不是她認識的那個白愁飛。
白愁飛自施“三指彈天”後,臉色一直都是出奇的白,未能恢複:“哪個幹大事的人不殺人?殺人不是件什麼大不了的事!哪個人活在世上不會殺人?隻是他可能不用刀,不用血,而用思想、用計謀、用他自己的方式。”
王小石反問:“你今天說這種話,是因為你有本領殺人,如果,你失去了這種本事,大家都來殺你,你又會怎麼說?”
白愁飛堅定地道:“沒有本領的人,都該死;沒有本事的人,如果不趁早學些本事,被人殺了,也不應有怨言。人活着,本就殺着人,或被人所殺。”
方夏不由皺了皺眉:要是按他這麼說,世間簡直隻有方巨俠能放心活着了。
王小石道:“你這幾句話,本該是半癡近狂的關七才說的。你比關七還要狂。”
“他何止像關七一般狂?”雷純忽然插口說,“他也像關七一樣瘋!”
白愁飛雙眉一軒,還未說話,雷純已加了一句:“而且,他比關七還笨!”
方夏正站在雷純身邊,卻也沒料到雷純驟然開口,更沒料到她這一開口,就斬斷了曾有過的那幾絲若有若無的情思。
白愁飛蒼白的臉色,第一次湧上了血色。
“關七身懷絕技,至少,他要驚動京城裡二大幫派、五大高手,才傷得了他,但仍制他不住,他才說出這種人不殺我,我就殺人的豪語。”雷純款款地道,“白公子卻似乎還沒有這個能力,也沒有這個實力,就說這樣的話,也不怕殺不着人,便先給人殺了!”
雷純的話像一把刀,一刀就殺了那個曾經抱有幻想的雷純。
方夏沒想到雷純果決至此,不隻放下了白愁飛,甚至出言譏諷,以示與他斷絕幹系。
白愁飛臉上更紅了,正待說話,雷純又道:“如果沒有維持和平的力量,便妄論維護和平,主持正義,那隻是個笑話;如果沒有保護自己的力量,便想保護他人,那是不切實際的。”她語音柔和,可是語鋒直比蘇夢枕的刀還銳利。“一個人要量才适性,不近自己性情的事,是做不來的,就算做得來,也會做得不舒服、不适合;可是一個人不自量,就會做出許多傻事、說出許多傻話,你說,這不是笨,還算什麼?”
“像你現在,可能忿忿難平,可能對我的話一點也不服氣,可是那有什麼用?”雷純道,“如果不與女鬥,你不能跟我鬥口,而又不能一指把我殺了,你也隻有徒自氣憤而已!所以說,如果不自量力,妄自尊大,逼人于絕,不留餘地,隻是自取其辱而已。”
方夏忽又生出一種感覺:是不是雷純看白愁飛,比自己看得更真切,所以才說出量才适性這番話來。她認清白愁飛的野心勝過了才能,才譏諷他,也譏諷過去的自己。
白愁飛深深地吸了口氣,緩步前行,走向雷純。
雷損、蘇夢枕、狄飛驚、王小石的眼睛都落在白愁飛身上,蓄勢待發,可是他們誰都沒有動。
方夏卻沒有那麼多顧慮,往雷純身前一擋:“白兄。”
白愁飛看了方夏一眼,又轉睛去看地上的蘭衣劍婢:“她死得太可惜了,你的主人真要有本領,就該為你報仇,而少在這兒嚼舌根。”
他終究沒有動手,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六分半堂和金風細雨樓的人也開始各自散去。
王小石和白愁飛跟随蘇夢枕一夥撤走,顔鶴發和朱小腰率部衆随後而去,鄧蒼生和任鬼神則跟雷損的隊伍撤離,陳斬槐等一幹“迷天七聖”的忠心部下,垂頭喪氣地另走他道。
王小石走之前,往方夏那裡看了好幾回,終究沒有過來。畢竟,在這個時候,跟誰走就是站了哪邊的隊,方夏既然不願加入風雨樓,自然不會在這當口表态。
雷純本也要走,卻見場中剩下方夏、溫柔、唐寶牛和張炭,除了方夏背着包袱,那三個都有點惶惶然,也有點黯然。
雷純奇道:“你們不走?”
“走?”張炭苦笑道,“走去什麼地方?”
“回‘六分半堂’啊!”雷純雖然盛意拳拳,力邀張炭同行,張炭思度許多,仍舊婉拒。
溫柔關注的卻是别的:“方大哥,你說了要做新菜給我們嘗嘗的,我是不着急啦,但你可别不告而别,讓我和純姐找不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