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那人往後一跳,躲開一劍,大叫一聲:“誰偷襲我?”他連滾帶爬,躲得十分狼狽,口中卻發出幾聲怪異的尖嘶。如此叫了幾聲,街頭巷尾,都此起彼落,有了響應。
街角躍出一個高大的漢子,雷鳴一般喝道:“他奶奶的,兀那小醜!暗裡偷襲,算什麼英雄好漢──”他嘴裡說着,手下可不留情,已打了三拳,踢出四腳。
方夏已經認出這兩人來:正是昨天見過的張炭和唐寶牛。她暗想:這兩人走在一路,身上也沒酸臭味,應當不是那人,一邊閃身躲避,一邊開口道歉:“得罪得罪,我認錯了人。”
雷純和溫柔理好衣襟,也從巷子裡出來,紛紛喝止。
“五哥,快住手,誤會。”
“你這頭蠻牛,别打了。”
張炭和唐寶牛見是熟人,喜笑顔開,當即住手,跑過去圍着二女說笑不疊。
四周又出來幾個乞丐打扮的人,原本是來支援的,當場一看,當即不幹了:“還當你遇到生死關頭,找我們救命,原來叫我們來看你讨好小姑娘。”
張炭連連告罪,又說:“雷姑娘,咱們不如先回‘六分半堂’,跟雷總堂主聚議再說……”
忽聽一個污衣乞丐咕哝道:“雷總堂主?他早已死了,當今已是狄大堂主的天下了。”
雷純一震。張炭一把揪住了那名乞丐,“你……你說什麼?!”
那乞丐倒唬得一時說不出來,但其他的人都七口八舌地說“六分半堂”與“金風細雨樓”已提前在今晨決過勝負,雷損已殁,狄大堂主掌權,“金風細雨樓”得勝,今後“天下太平”。
雷純聽了,長睫毛終于滾落了兩滴晶瑩的淚,落到臉上,她沒有用手去揩它,也沒有再落淚。
方夏隻覺恍如夢中,一朝夢醒,世上千年已過,怔怔地說:“這麼快。”伸手想取手帕給雷純拭淚,才發現忘在了踏雪尋梅閣,隻得拍了拍她的肩膀,“節哀。”心下驚疑不定,浮想聯翩。
昨晚狄飛驚送她們出來,難道就是料到今日的敗局?不對,狄飛驚既然屹立不倒,他為什麼不将雷姑娘斬草除根?難道他對雷姑娘另有安排?
不知怎麼,她忽然想起在三合樓時,她牽了雷純的手,狄飛驚百忙中還不忘瞪過來,她本以為是為了六分半堂的顔面,而今想來,他的眼神裡,分明帶了妒意。
張炭愣了愣,喃喃地道:“怎麼我們才被關了一夜,世界就會變了樣?”
乍聞雷損喪命的消息,雷純自是傷心,忽聽一名淨衣丐道:“雷損是自己跳入棺材炸死的,聽說蘇夢枕今天在天泉山‘金風細雨樓’擺慶功宴,恐怕現在就要開筵了。”
雷純聽得心頭一震,小心翼翼地問:“你說蘇公子他們在‘金風細雨樓’擺慶功宴?”
老丐道:“正是,你想不想去?”
唐寶牛笑道:“好哇,我這就帶你們去。”
老丐道:“這樣正好。”回首雷純。
雷純赧然道:“也好。”她望了方夏一眼,目光依依,似有萬語千言。
方夏回她一笑:“我也去。”她拿不準蘇夢枕會怎麼對雷純,是留作人質順便做夫人,還是斬草除根幹淨利落,又或者顧忌舊情放她一條生路,無論如何,哪怕是出動方巨俠的臉面,方夏也希望保住雷純一條性命。
前往天泉山的路上,氣氛沉重,連神經粗的跟牛一樣的唐寶牛說話都壓低了聲音,不會看場合的溫柔受驚過甚,心神恍惚,更無心多言。
金風細雨樓的人并沒有為難,恭恭敬敬地請他們進了紅樓的跨海飛天堂。
堂中已坐了百多号人。
還擺了三件極其顯眼的禮物。
一扇雕着紅飛金龍的玉屏風,據說是方應看方小侯送的。送禮來的人是一個玲珑剔透的少年人。
旁邊是一乘轎子,轎簾深垂,也不知坐着什麼人。
還有一副白漆棺材,蘇夢枕正站在棺材前。
方夏目光一掃,在座的人她大多都不認識,但她可以肯定的是,狄飛驚不在這裡。
王小石一眼就看見她們,高興地走了過來:“你們來了,大家都為你們捏一把汗。”
溫柔眼圈一紅,正待說話,忽聽張炭歎了一口氣道:“你們這算是慶功宴?”
王小石一愣,不知如何回答,張炭又道:“你們打勝了,開的是慶功宴,他們打敗的,不知開什麼宴?”
雷純的嘴角忽然有一絲笑意,笑意很美,卻美得分外殘酷。
方夏就在雷純身邊,不由覺得,這樣笑着的雷純,像是變了一個人。
雷純低聲道:“昨晚你同我說,靠爹爹比靠丈夫,還是要理直氣壯一些,我想也是。”
方夏渾身一震,似乎領悟了什麼。
蘇夢枕這時正說:“……可是,在這大喜慶的場合,送這玩意來,不大煞風景了些嗎?”
莫北神即道:“但這棺木是八太爺送的。”
“我明白他的意思,”蘇夢枕用手指撫摩着透雕棺材,俯視着棺闆上的彩繪漆案和混金銀加工繪飾的雲龍鳳翔圖,“雷損敗亡,他的權力地位,也就是我的了,要是我敗了,我也需要一口棺材,八太爺送這口棺材來,實在很夠意思。”
他很少笑,可是此際卻保持着一個森寒的笑容,轉向那扇屏風,說:“方侯爺送的屏風,也很有意思,俗語說,大樹好遮陰,以此為屏,可以無憂,萬一教人失望,也可以遮遮羞。”
忽見一人匆匆而入,正是楊無邪,他連語聲都有些惶急:“雷動天率領五堂子弟,殺入‘金風細雨樓’來!”
衆皆動容。
蘇夢枕神色不變,隻道:“他來得好。不知道他過不過得了‘無發無天’?”
楊無邪趨近一步,低聲道:“他來得太快了,顔鶴發、朱小腰他們恐敵不住……”
忽聽樓前一陣騷動,喊殺聲四起,有人叫道:“雷動天來了。”聲音戛然而止,砰的一聲,一人飛掠進來,那是條精悍瘦漢,渾身浴血,但精銳如一把新出鞘的鋼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