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微微一震,不禁擡起頭,看向王小石,她早有覺悟,這條路難走,她隻能獨行,王小石阻攔她,是意料之中,但王小石抛下自己心中的倫理道德與處事原則,反過來幫助她,卻是萬萬意想不到之事。
王小石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而光亮裡,隻有她一個人。
那漫天的風雪,甚至元十三限狂笑着說“那你們就一起死”,都像是隔了一層玻璃,不能在那雙眼留下絲毫倒影。
王小石胸中的千言萬語并沒有說出來,可是方夏已經聽明白了。她忽然記起,王小石離京時,也是一個雪夜,他冒險前來,隻為在走之前再見她一面。他甚至忍住了心中的痛苦,想要成全她的“愛戀”。
或許他沒有弄清楚方夏真正想要的是什麼,可是他已竭盡所能,想要對她好。
她心懷仇恨,枕戈待旦,但卻從未流露自己心中的怨恨,連撫養她長大的義父母都不知道她的心事,又豈能苛責王小石。或許王小石自以為是,從沒有想過他給的,是不是她想要的,但是他已經做到了他能做到的極限。他已經竭盡全力,想要靠近她、溫暖她。
方夏忽然覺得,也許命運對她,并不算是太殘忍,灰暗密雲的間隙,總算透出了一縷光。
元十三限舉手,擡足,一招一式,無不是箭。
王小石刀劍齊出,飛掠上前。他也使出了全力。
雪中幾棵枯樹新芽未露,被真氣所激,枯枝碎裂成片,噶然落地。
不知為什麼,方夏任由王小石搶在前面,并沒有急着出手。
也許,在她内心深處,自己都不願意承認的地方,還在懷疑王小石,是不是像當年的元十三限一樣,嘴上說得好聽,做起來時,隻顧自己。她想看看王小石到底是不是言行一緻,真的竭盡全力,為她去殺元十三限。
兩人都陷落于冰淖裡。
王小石嘴角淌血,他的眼睛卻還是亮得可怕。
但元十三限所處身的冰雪都染紅了,他怒叱道:“你也要殺我?”
王小石道:“你要殺方夏,我就殺你。”
元十三限也覺頭疼:“那你為什麼救我?”
王小石道:“我要殺你,就得公平決戰,不能下毒圍攻;這是江湖道義,也是武林規矩。你中了毒,流了血。我先等你驅毒止血,然後再戰。你放心,單打獨鬥,我不會讓方夏出手。”說着,他往後退了足有丈餘遠。
元十三限愕然。
王小石以眉目舒然示意,要元十三限不必顧礙。
元十三限心想:不管你搞什麼花樣,你要我止毒療傷,難道我還不敢不成。他真的盤膝打坐,迫毒療傷。
方夏緩緩走到了王小石身邊,遲疑着問:“你真的要跟他一決生死。”
王小石道:“他傷了我師父,我要為師父報仇。”說着,他也閉上了雙目,像是養精蓄銳,清心平氣,以備不久後的一場大戰。他的唇角還留有血痕,方夏心中一顫,幾乎想要取出手帕來,替他擦拭幹淨。
她忽然想到,自己這算是利用王小石嗎?她母親曾寄望元十三限,想利用他報仇。王小石本來不想也不必殺元十三限,就算他拿天、衣居士做借口,也改變不了王小石真正要同元十三限拼命的原因其實是為了她。
王小石不能讓她背上弑父的罪名,所以要搶在她前面,殺了元十三限。
可是她呢?難道她要重蹈母親的覆轍,利用别人去為自己報仇。
如果她真的這麼做,她隻會看不起自己,也看輕了王小石。
四下一片寂靜。
借着雪地反射的微光,方夏還是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打量王小石。
王小石個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五官算得俊秀,卻沒有孫青霞逼人的俊美,也沒有無情凜冽的殺氣,他甚至不像蘇夢枕,仿佛灰燼中不絕的寒焰,他就和他的名字一樣,像路旁一顆普普通通的小石頭。
可是石頭雖小,亦可補天。
方夏抿唇不語,她看得出來王小石和元十三限硬拼一招,内傷不輕,但元十三限是一代宗師耆老,王小石又容他調息休養,如果真的以死相搏,多半是兩敗俱傷,甚至同歸于盡。
如果她此時肯放手,要王小石同她一起脫身離開,或許是最好的結局。
方夏心中矛盾反複,她絕不願意利用王小石達成自己的目的,更不能讓王小石為她受傷甚至去死,可是她也不想錯過殺死元十三限的良機,偏偏王小石有他固執的地方,他是死也不會讓方夏親手弑父的。
這是一個困局,是良知、道德、感情、仇恨的困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