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夏失笑道：“怎麼連你也這麼喊，王副樓主。”

王小石搖頭道：“我三年前就不是副樓主了。”他話音一轉，“我卻一直想不明白，蘇大哥是怎麼說服你的？”

方夏哈哈一笑，率先行去：“你猜呢？”

王小石跟在她身旁：“我猜不到。”

兩人都沒有說什麼為名為利的推托之詞，或許因為相識太久，相知太深，無需掩飾，也無需借口。

方夏道：“這也是為什麼我要趕在蘇公子他們之前見你。”

王小石不解：“莫非你有什麼要囑咐我的？”

方夏道：“蘇公子一定會邀你重回風雨樓，你也一定會婉拒。”

王小石奇道：“你的意思是？”

方夏斷然道：“我希望你答應他。”

王小石的眼中一片茫然，在他看來，金風細雨樓如今蒸蒸日上，又何須他錦上添花，方夏早知他已厭倦權謀争鬥，為什麼不止自己親自下場，還要他投身其中？可是方夏也不是愛權愛利之人，她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幸好方夏完全無意與他猜來猜去：“蘇公子說服我的，隻有一句話。”

“收複中原，還我河山。”

街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方夏和王小石在其中，如同淺淺小溪裡的兩顆鵝暖石，絲毫不起眼，方夏的聲音也不大，除了王小石，沒有一個人聽清楚，但這簡簡單單的八個字，在王小石耳中，卻如洪鐘大呂，振聾發聩，他猛然止步，目光定在方夏臉上，一瞬不瞬：“收複中原，還我河山？”

方夏平靜如昔：“開國太祖太宗亦未能收複燕雲，更何況當今軟弱，苟且偷安，自保尚且不及，你是不是覺得我在做夢？”

王小石的聲音不由大了起來：“沒有。”他也自覺失态，忙放緩音調，“這樣的夢，就算是夢，我也要試一試的。”他也曾想闖下一番志業，可他成為風雨樓副樓主，位高權重之後，反而迷茫：這就是他想要的志業嗎？他反倒覺得往日治病救人，行俠仗義的日子更有意思，他回京之前就想過，打算繼續開他的愁石齋，不想方夏短短幾句話，就令他心潮澎湃，熱血不已。

方夏道：“很多人都說，宋室好似病入膏肓之人，猛藥隻會催命，隻能善待時機，因勢利導，徐徐圖之。”她沒有指名道姓，但王小石完全明白她的意思，隻默默點了點頭。

方夏仍舊語出驚人：“他們都老了。”

王小石一驚，擡頭目視方夏，似乎從沒認清過這個人。

方夏道：“他們已經忘了，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她向着王小石一笑，“我從金國高價收購羊毛，短短三年，已有無數金人毀田牧羊，從我這邊購糧為生，如果再過三年，他們隻有羊，又買不到糧食，養活不了金國境内大多數人，你說，會發生什麼？”

王小石背上一涼，骨子裡似乎都冒出了寒氣，他當然不會傻到以為饑民會老老實實被餓死，被鎮壓，曆朝曆代，哪個不是終結于活不下去的百姓之手，他強抑着心跳：“那時候，金人就會來搶糧食。隻怕，他們不會給我們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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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一笑，避而不答：“我又寫了一本書，回頭給你看看。”

王小石下意識道：“冷傲劍客愛上我麼？我已經看過了。”也是這本書讓他對天衣居士的話有信心，不再堅信那本霸道神捕是方夏寫給無情的不敢送出的情書。除非方夏見異思遷，喜新厭舊又看中了孫青霞，又寫了封“情書”。

方夏絲毫不尴尬，隻橫了他一眼：“你當我隻會寫話本麼？”

王小石還想再說，兩人已到了天泉山腳下。

白愁飛率領楊無邪、沃夫子等樓中幹部，親自迎了出來。

他似乎十分喜悅，身形一飄，便下了台階，握住了王小石的雙臂，滿臉歡容：“老三，你總算回來了。”

王小石也難抑心中的激動，幾乎連聲音都有些顫抖：“二哥。”他反手也拉住了白愁飛，上下一打量，隻覺白愁飛依舊一襲白衫，目下無塵，不由滿懷感慨地說，“你還是老樣子。”

白愁飛哈哈一笑：“比起你來，我老了。”他其實早就看到方夏站在王小石身邊，心中不由暗自揣測方夏搶先迎接王小石的原由。他以己度人，一直認為王小石這次回來，蘇夢枕一定會引他再回風雨樓分己之權，楊無邪和方夏自然對此喜聞樂見、大力促成。至于王小石自己，也一定會挾刺殺傅宗書之名、攜殺死元十三限之勢重歸金風細雨樓，再度登上副樓主之位，以期壓倒自己，一洗昔日被逼出走的恥辱。

可以說，白愁飛想都沒有想過王小石可能會拒絕重回風雨樓。

因此，在他看來，方夏先找上王小石，自然是想拉攏他，王小石說“你還是老樣子”，就是他對此事的反應：白愁飛若是老樣子，當然還是副樓主，而且是一輩子的副樓主。王小石自己可年輕多了，他還有方夏的支持，自然有無限的可能。如果蘇夢枕一病歸西，王副樓主就很可能成為王樓主，白副樓主卻永遠是白副樓主了。

他在風雨樓早已是處處掣肘，偏偏王小石還在這個風口浪尖回來與他争鋒，他心中恨得幾乎滴出血來，偏偏他心裡越恨，笑得越是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