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嘯,卷着細小的雪珠,撲在人臉上,泛起微微的疼痛和涼意。
王小石的頹唐和絕望仿佛一個放射源,不必回頭去看,也能傳導到他人身上。
方夏知道,自己已深深地刺痛了他。
可是,這才是真正的她。
她從來就不像表現出來的那樣溫柔和順,她其實偏激固執,尖銳刻薄。
如果說她是一隻刺猬,王小石就是一隻土狗。
土狗憨厚可愛,寬容仁厚,雖然它想靠近刺猬、溫暖刺猬,但刺猬隻會紮傷他。
物種不同,是沒有辦法戀愛的。
方夏也說不清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王小石,但是她清楚自己不想傷害他,也不想為了他改變自己,或者永遠地僞裝自己。
與其做情侶互相折磨,還不如一時痛苦,仍舊做朋友。
不過,或許以後連朋友都做不成了。
方夏站在屋檐下,仰起頭望了望天。
她馬上就要做一件王小石絕對不喜歡、絕對不會贊成的事情。
反正他已經失戀過那麼多次,也不差這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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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石也不知道自己在台階上坐了多久,直到他喝下的酒水在腹中作怪,逼得他不得不站起來直奔淨房的時候,他才發覺自己的腿有些麻了。
他一邊強忍着腿上的酸刺,一邊往外走,心裡還忍不住嘲笑自己:看吧看吧,明明覺得自己痛苦得好像要死掉了,還是抗拒不了人天生的本性。
他從來都知道自己願意忘記他人的壞處,隻願記得他人的好處,朋友喜歡他的寬和仁厚,他也喜歡忘記一些不快活的事。
對白愁飛也是如此,他不是不知道白愁飛重權重欲,野心勃勃,可是他永遠記得,當初他們兩個在開封街頭一起失意落魄,一起醉酒狂歌,一起遇見蘇夢枕,一起加入風雨樓,一起并肩作戰,一起揮斥方遒。
所以,他願意退讓,正好他對争權奪利不感興趣,于是他離開風雨樓,去開了愁石齋。
或許,在他内心深處,他也不願意承認的某個地方,是真的如方夏所說,他明白蘇夢枕身患重病,後繼無人,白愁飛順理成章地就可以成為他的繼承人。
他以為這樣對大家都好。
可他唯獨沒有考慮到蘇夢枕自己的意願,也沒有真正認清白愁飛的人品。
一切都是他自己的想當而然。
也許,同樣是結義兄弟,但他潛意識裡,把相識更久、感情更深的白愁飛,看的比有知遇之恩的蘇夢枕更重。
他從來沒有往深裡想過,他隻告訴自己,他無意深陷幫派鬥争,不如治治病、救救人過得快活。
偏偏方夏犀利尖銳地指了出來。
好像有人往他的心口剜了把刀子,把那些黑暗的不能見人的東西都翻了出來,叫他痛到了心坎中,疼進了命根裡。
他也忍不住質問自己:我真的是這麼自以為是嗎?我真的是這麼害人害己的嗎?我真的沒有自己期望的那樣光明嗎?
王小石從淨房出來時,還有些渾渾噩噩的,他前所未有的迷茫,他甚至懷疑自己做的一切是否傷害到很多無辜的人。
旁邊的花叢裡,有人正在低聲說話,王小石原本沒有在意,卻聽他們反複提到了一個稱呼“老闆娘”。
“你還跟着白樓主呢,他現在說話哪有老闆娘好使。”
“老闆娘說的話,哪次樓主沒聽過,再說,她出手又大方,你還一條道走到黑,你傻啊。”
另一個聲音隔了半晌才悶悶地發出來:“白樓主畢竟是副樓主,方總管……”
“什麼方總管,那是未來的老闆娘,副樓主再大也大不過老闆娘啊,咱倆兄弟再親,能親過你家裡那口子?”
王小石遲鈍許久的大腦這才開始轉動:方總管?他們說的是方夏?他們為什麼叫她老闆娘?那老闆是誰?
他渾身一個激靈,從頭頂涼到了腳闆心:老闆除了蘇夢枕,還能有誰?難道蘇夢枕和方夏日久生情,許下鴛盟,所以剛才方夏才婉拒了我?方夏怕我因此和蘇夢枕兄弟反目,才故意隐瞞?難道在方夏心目中,我王小石就是這樣心胸狹窄之人嗎?如果他們得成眷侶,我隻會祝福他們,願他們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王小石突然覺得胸口一痛,口中竟泛起了血腥氣,原來他心情激蕩之下,走岔了内息,受了内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