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李師師敢問,也難得方夏肯答。
李師師笑道:“方總管說,這個話本寫得不好,王小石利用方夏奪取蘇公子的樓主之位太老套了,要是她來寫,就寫方夏為了當上樓主,挑起蘇公子和王小石的鶴蚌之争,以便坐收漁翁之利,這樣的話本才能大賣。””
孫公子一怔,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她寫的話本,她……”他顯然是想起了那本為他正了名,也讓他不得不隐姓埋名就怕引起圍觀的《冷傲劍客愛上我》,臉上神情變幻,不知想到什麼,沒了下文。
李師師笑道:“我就是拜讀了那本《冷傲劍客》,才對孫公子景仰不已。”
話說到這裡,戚少商豈能猜不出來:這位孫公子,就是孫青霞。
孫青霞自然也慕名看過以自己為原型的話本,除開許多虛構的情節,他幾乎以為寫話本的人是自己舊日的情人、夢中的知己,其了解至深,令他幾乎毛骨悚然。他曾追尋過話本的作者,當然,他絕對不相信風雨樓推出來的那個不會武功、頭發都白了的書生就是原作,他不願再提,哼了一聲,說:“我知道了,你這是在轉移話題,不想提戚少商。”
李師師的答案戚少商和孫青霞都沒有聽懂:“若是方總管,她絕不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窗外,戚少商的心提了起來。
孫青霞仍以一種帶頭撥銳的語調說:“難道這人你也一樣覺得他不行嗎?”
李師師歎了口氣。
戚少商也好,孫青霞也好,都認為李師師一介女流,雖有傾城容色,卻終得尋一男子,終生有靠。
隻有方夏同是女人,才明白她的心:本就出身煙花,身世飄零,她早就明白一個道理,世上唯一靠得住的,隻有自己。美貌才情,知情識趣,不過是她活着的資本,想要好好活下去,這是遠遠不夠的。她要學得武功,才能保護自己;她要置産理财,才能贖身自由,衣食有着。她輸不起,更跌不起,她絕不可能将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
李師師心裡甚至覺得很可笑,一個嫖、客,來問一個妓、女對其他嫖、客的看法,是想證明些什麼呢,想得到什麼答案呢?更可笑的是,過去已經有無數男人問過她這個問題,将來也必定有更多人會問。
這次李師師說:“我可不可以不答?”
孫青霞點點頭,又一口幹淨了酒。
戚少商隻覺失望,他是期許着她的答案。
他以為在她心裡,他是不一樣的。
孫青霞仍不死心:“周邦彥呢?”
李師師垂下了頭,沒有回答。
戚少商失望極了。
李師師柔媚一笑:“你今晚突然來我這兒,就為了問這些掃興而且殺風景的話麼?這樣我會很傷心的喲。”
孫青霞好像不吃她這一套,隻說:“其實,這番話,有人已問過你了。”
戚少商隻聽得心中一凜。
李師師聽了,似也大為驚詫:“你……你怎麼知道?”
孫青霞調侃的說:“三天前的晚上、我就在窗外偷聽你們說話。其實我本也無意要偷聽,我也是夤夜來訪佳人,但既不意聞得戚寨主把你可給問急了,我也想聽個究竟。可别以為我沒聽到,那次戚少商問你,你對我的看法如何。”
李師師居然仍嫣然笑道:“你們就愛問這個。”
孫青霞道:“因為愛你的人都想知道你愛誰?”
李師師輕笑道:“你們男人都愛問這個。”
孫青霞一點也不放松:“他們也想知道你是不是一個無愛亦可交歡的女子?”
李師師臉色一變,卻仍掩嘴駭笑道:“怎麼這麼輕賤我?無愛卻可同交歡,這不是你們男人的絕活兒嗎?”
孫青霞冷冷地道:“情能起死回生,因而情也可以是緻命武器——就看你怎麼用!這點是無分男女的。”
李師師臉色微變,她很想說,你們問我這些,不過是你們男人想争個高低罷了,好像誰得了名妓李師師的真心,誰就赢了,就勝過了别人。其實你們要的是戰利品,而不是李師師真實的想法。可這些話說破了,就沒意思了,她隻得反問:“卻不知孫公子你又怎麼看我?”
孫青霞長身而起,铮的一聲,用手撥了那口焦尾赤琴一隻一聲,他尖銳地說:“我記得你回答戚少商的話,也跟今天差不多。可别以為我沒聽到,那次戚少商問你,你對我的看法如何,你就歎了那麼一聲——一如今晚我問起你戚少商一樣。”
李師師這回飲酒。她捋起小袖喝酒的姿态很美,然後她還替孫青霞說了下去,“我歎息了之後,還是有評論你的,你忘了嗎?”
“佳人贈語何敢忘?沒忘!”孫青霞笑道:“你說我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三五年’”
李師師流麗的婉笑道:“那是我給他逼急了,我說來玩的。”
孫青霞道:“現在可是我來逼你了,你對我的評價可有更勁?”
李師師格格笑道:“有。”
孫青霞興緻勃然,“且說來聽聽?”
李師師笑得花枝亂顫:“江山代有惡人出,各翻風雲三五天!”
孫青霞喃喃地道:“這下可好了,剩下三五天,更見少了,還從人才一句打翻,變成惡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