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情的目光一絲不動,聽見了也仿若沒有聽見。
雷純離開神侯府時,眼眶通紅,臉色蒼白,任誰一看,都能感覺到她的悲傷和痛苦。
狄飛驚特意沒有離開,坐在車上相陪。
馬車離開苦痛巷,轉上了痛苦大街,雷純的嘴角微微翹起了一個幅度,慢慢地越來越彎,越來越彎,終于綻放成了笑容。她好像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悅,又明又亮的眼睛滿是歡欣之意,還帶着幾分狡黠:“狄兄,找人去查查賓來客棧的人,從住客到小二,一個也不要錯過,尤其是那天離開的客人。悄悄地查,不要驚動任何人。”
狄飛驚視若無睹,不動聲色地應了聲是。
雷純的表現這麼反常,他竟也沒有追問。
雷純似乎心情好極,興緻勃勃地說了下去:“不知道這是誰移花接木找來的替身,居然騙過了蘇夢枕、無情這些人。”
狄飛驚也有幾分好奇:“卻不知為何沒有騙過總堂主?”
雷純楚楚動人地一笑:“你們男人,又怎麼想得到呢?”她輕輕撫了撫自己的鬓發,“方姐姐出身世家,便是不愛打扮,保養膚發也視作尋常,她自幼精心養護的頭發自然是豐盈順滑,就是沾了塵土,手感亦是不同。更何況,”她笑得像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她從來不用頭油啊。”
雷純和狄飛驚告辭離開,無情也出門送客,後堂又隻剩王小石一個,他不由自嘲苦笑,自以為對方夏一片關心愛護,竟連雷純也不如,雷純尚還為她整理亂發,自己卻隻顧着自己傷心,沒想過為方夏整理遺容,她雖然不愛盛裝豔服,其實和世間所有的女孩子一樣愛美,就是穿男裝,也是穿得風采彬彬,無一處不恰好妥帖。
想到這裡,王小石打了水,找來梳子、毛巾,準備為“方夏”重新梳洗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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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王小石打了水,找來梳子、毛巾,準備為“方夏”重新梳洗一番。
王小石素來仔細耐心,他将“方夏”臉上、手上的血污擦得幹幹淨淨,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還給她挽了一個發髻,插上新買的簪子。
他手裡忙着,心卻像是為了躲避痛苦,不知飛到了哪裡。
好像……好像他以前也遇到過,元限自盡之前,不惜斷臂也要要殺方夏,他幾乎以為自己要失去她了,他曾問過自己,如果方夏死了,他還能愛花愛草愛生命,得之失之任自然嗎?他還能坦然面對命運給與的所有失意與歡欣嗎?
原來,人的一生之中,總有些東西,是無法割舍的,總有些傷口,是無法愈合的,也總有些人,是你始終放不下,怎麼也不能、不願失去的。
而今想來,那漫天的風雪裡,隻有懷抱中方夏的溫度依然在記憶中溫暖得那麼真切,那好像是他靠她最近的時候吧,他甚至還摸了摸她的頭發……
不,好像有什麼不對。
王小石猛然從回憶中驚醒,為什麼他覺得頭發的觸感有些不對?
他定了定神,又看了看“方夏”的頭發,明明是一樣的烏黑,一樣的柔軟,為什麼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呢?
頭發……
頭發……
方才雷純也摸了她的頭發。
王小石本也是一時俊傑,雖然心地柔軟,但識人辦事自有過人之能,如何又想不到異常。
雷純外表柔弱,秉性剛強,就是當初雷損命喪風雨樓,她也沒有哭得如此失态,方夏再是與她有舊,于她有恩,難道比得過喪父之痛嗎?她那番作态,若有三分真,倒有七分假,三分做給風雨樓,四分做給諸葛先生和方巨俠這些活人看。
她必然是摸了方夏的頭發,察覺出問題,才順水推舟,演了那場戲。
但是要拿這兩點作證據,告訴所有人方夏沒有死,這不是方夏,王小石又覺得有些孟浪,難道他能說,我以前摸過方夏的頭發,好像手感有點不一樣,至于哪裡不一樣,怎麼不一樣,他似乎又說不出來。
想到這裡,王小石一驚,整個人似乎在數九寒天被人迎頭澆了桶冰水,清醒了許多,他心裡仿佛炸開了無數細小的煙花:萬一他的猜測沒有錯,方夏是不是真的沒有死?她正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地方,等着他去救她?
如果說王小石原來好像漂浮在半空渾渾噩噩沒有着落,此刻就有一隻無形的手穿過了那層透明的薄膜,将他拉回了真實的世界。
他拼命地回憶着,頭發,方夏的頭發……
有一個地方,一定會有方夏的頭發。
是的,錦繡布莊,方夏的房間裡,妝台上,一定會有她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