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痛巷,神侯府。
初春雖然還有幾分寒意,院子裡的山茶花已經打了花苞,幾點粉意點綴在綠葉之間,映照在燦爛的陽光下,說不出的鮮活可愛。
諸葛先生坐在往日最喜歡的亭子裡,卻無心觀賞精心培植的茶花,隻是撫須:“這條密道你也下去查看過了?”
無情道:“我同王師弟一起去的,這是當年班搬辦所建,從風雨樓通往六分半堂的密道,蘇樓主也證實過了”,他頓了一下,“裡面确實隻有一個人行走的痕迹,不似被人劫持。或許是方師妹在六分半堂發現了密道,想借此逃生,誰料密道岔路衆多,走錯了方向,不幸遇到三合樓爆炸,受了池魚之災。”
自從昨晚乍聞“噩耗”,無情亦是悲痛難抑。方夏常代表風雨樓與神侯府聯絡,神侯府素來是無情接洽,兩人合作無間,志向相投,交往愉快。更何況她是諸葛先生的“親女”,無情心下一向視為親妹。一得到消息,無情當即放下别的事情,傾盡全部心力,隻求探明真相。
諸葛先生的手一頓,不由扯了兩根胡須下來:“雷總堂主進退有度,又和她有舊,當不至……”
他終究不忍說下去:雷純當不至讓人欺淩因辱她,那麼,究竟是誰,J殺了她呢?
諸葛先生一向涵養甚好,儀态整潔,舉止從容,竟是難得的失态至此。
無情聲音也有些嘶啞:“密道沒有别人,就隻剩下了賓來客棧,我盤查了來往客人并掌櫃小厮,隻有兩個人嫌疑最大。”
諸葛先生目中神光乍現:“誰?”
無情沉聲道:“白愁飛,唐能。唐能入京便住在賓來客棧,身邊還帶了個侍女,那天下午,他攜侍女離開後,就失去蹤影。白愁飛是那天早上來的,身邊帶了一個蒙住了頭的女子,王師弟去後,幾番交手,他最後離開時,是一個人。”
諸葛先生喃喃道:“白愁飛?我記得他離開風雨樓那晚的宴會上,方夏曾指證他在破闆門喬裝打扮,想對溫柔和雷純無禮。”
無情正要答話,有人匆匆來報,六分半堂總堂主雷純求見。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也在意料之中的人。
無情出門迎客才發現,不隻雷純來了,狄飛驚也跟在一旁。他心念急轉,面上卻不動聲色:“不知雷總堂主和狄大堂主有何見教?”
雷純輕聲道:“我是為了方姐姐而來。”
無情還未開口,雷純搶先說了下去:“這樣的事情,我若是真不知道,那也不用在京城裡待下去了,我既知道了,又怎麼能裝作不知道,我們……我們曾那麼要好,方姐姐對我的關照愛護,我一日不曾或忘。”說着,幾要垂下淚來。
無情冷笑一聲,譏诮地說:“雷總堂主,方師妹就是從六分半堂逃出來才遇害的。你同人綁架她,脅迫她,拘禁她,還說什麼要好,什麼不曾或忘呢?”
雷純鎮定而鎮靜地道:“成捕頭此言差矣,我便是同方姐姐要好,才求相爺,讓方姐姐在六分半堂暫住的。”
無情哦了一聲:“倒要請教。”
雷純道:“相爺那邊的高手,無非就是七絕神劍,白愁飛,天下第七,且不說他們都是粗魯男子,行事的手段風格,想必成捕頭也有所耳聞,便是相爺有令不敢傷害方姐姐,也難免叫方姐姐受驚。我雖怕相爺見怪,不敢讓方姐姐回家,可我與方姐姐同吃同住,待為上賓,也算是略盡了幾分心意。”
無情的臉色緩和了幾分:“原來如此。”
雷純何嘗不知無情的反應有真有假,真實的目的更是為了得到她的口供,以便查清來龍去脈,可她也須順勢而為,洗清自己的嫌疑,又接着說:“那日我去三合樓赴約,隻留方姐姐在踏雪尋梅閣清靜,回來的路上,便有人來報,說方姐姐不見蹤影,我還以為蘇公子神通廣大,使了調虎離山之計,将方姐姐救了出去,哪曾想……”
雷純似乎再也忍耐不住,明麗的眼眸滿是淚水,她低下頭緩了緩,又問:“真的……真的是方姐姐麼?”她口氣小心翼翼,滿是期盼地看着無情。
無情心中一動,說:“你跟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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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夏”的遺體停在後堂,王小石守在旁邊,見雷純進來,隻點了點頭,仿佛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無情道:“雷總堂主,你是最後一個見她的人,煩請你辨認一二。”
白布下的屍身血肉模糊,面容難辨,幾乎不成人形。
雷純驚呼一聲,失聲道:“是……是方姐姐那天穿的衣服。”她轉向無情,求助一般地說,“雖然衣服雷同,可是身高體型,你們能分辨的吧……”
無情默然片刻:“方小侯爺已經來過了,他……”剩下的話他不忍出口,但臉上已露出了悲戚之色。
雷純登時淚如雨下,幾乎站不住身,狄飛驚連忙輕輕扶了她一把。
寂靜的廳堂中,除了雷純的低泣,再無聲響。
過了一會兒,雷純俯下身,渾不覺屍身遺容可怖,伸出手慢慢地替“方夏”理了理散亂的鬓發,哽咽道:“早知道,我就不該讓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