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應看造訪神侯府的時候,隻有王小石還在,無情去了賓來客棧查看現場,蘇夢枕回了風雨樓安排人手探聽消息。
因此,接待方應看的也隻有王小石,諸葛先生等人都沒有出面。
方應看眼角微紅,一見王小石,劈頭蓋臉地說:“當年在運來客棧,你親口同我說,你會照顧沅沅,要我放心。我也當了真,原來你便是這樣照顧的麼?”
王小石神情憔悴,眼神殊無光彩:“是,都是我的錯,我……”他的眼睛即使在逃亡時,依然幹淨清澈,樂觀豁達,此時此刻,卻像失去了所有生機,仿佛生命中所有的快樂與希望,都從他身上抽離了。
方應看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窒了窒,又說:“你帶我去看看沅沅。”
王小石默默點了點頭。
一路無話,氣氛沉重,到了後堂,王小石将方應看帶到擔架旁,手動了動,終究還是不忍,扭過頭說:“你自己看吧。”
方應看揭開白布,臉色驟變,瞳孔不自覺地變大了:“這……這是沅沅?”
王小石冷眼旁觀,沒看出他的驚詫有丁點作僞,答道:“發簪和刀都是她的。”
方應看又急又快地說:“東西是她的,不代表死的人就是她,也可能是有人故布疑陣,弄虛作假。”
王小石心中又湧起了幾絲希望:“我們和方總管畢竟男女有别,無法辨認。小侯爺是她的兄長,不知可有什麼辦法?”
方應看略一思索:“沅沅不小心燙傷過左臂,留了個銅錢大小的疤痕。”
兩人的目光同時轉過去,隻見一片血肉模糊,顯然是看不出來了。
方應看又說:“她練輕功時,從樹上摔下來,摔斷了腿。”他伸手在屍體右邊小腿一拂,便定在了那裡,臉上好似套了個冰封鐵鑄的面具。
王小石不肯相信,探手過去摸了摸,終是再無僥幸。他張了張嘴,隻覺耳邊一片轟鳴,整個人飄飄忽忽的,一時竟不知自己姓甚名誰,身在何方,所為何事。
方應看怔了怔,說:“你哭了。”
王小石好像沒有聽見,過了好一會兒,才伸手在臉上抹了抹,抹完了,還沒弄明白手上的水珠是什麼,隻是呆呆看着。
方應看暗暗可惜,他不便在神侯府冒險出手,否則,隻憑王小石剛才的失态,足可取他性命無數次。
方應看深深吸了口氣,說:“自從沅沅失蹤,我也着人多方打聽,都沒有得到消息。怎麼……怎麼一轉眼,便是生死相隔?”
他原沒指望王小石回答,不想王小石恢複了幾分神志:“江湖風波險惡,幾人能善始善終,平安到老,今天是她,也許明天就是我。”
方應看逼視着王小石:“沅沅雖是風雨樓的總管,可她畢竟姓方,是方家的女兒,是我的妹妹,她的身後事,自當我一力承擔。”
王小石不閃不讓:“她是風雨樓的總管,也是自在門的子弟,于公于私,我王小石責無旁貸。”
他們兩人的目光仿若實質,在半空中交鋒厮殺,誰也不肯退讓。
方應看的手在劍柄上微微動了動,終于還是退了一步:“如果查出來兇手,我要第一個知道。”
王小石毫不猶豫:“好。”
方應看狠狠瞪了他一眼,轉身斷然離開。
王小石咬着牙,将湧進口中的鮮血吞了下去,他昨晚走岔内息,受了内傷,方才心神劇蕩,傷勢發作,隻是強撐着不肯露出來。
他回顧了一眼“方夏”,眉眼頓時溫柔了下來,如同屍體上猙獰可怕的傷口全不存在,躺在那裡的還是武漢初遇時,那個風姿款款、美得不徐不疾的明媚少女。
他原本還抱着萬一的希望,此時此刻,隻覺心灰意冷,人生在世,喜悅匆匆,煩憂無窮,愛者别離,聚難長久。若能收複中原,完成共同的志向,他便退出江湖,在方夏的墓旁結廬而居,了此殘生。
小鏡、諸葛先生等人雖然沒有出面,實則站在窗外,聽得清清楚楚。
以諸葛等人的武功和閱曆,竟沒有聽出方應看有絲毫的作僞。
其實這都是方應看的忍辱神功頗有成就、山字經登堂入室的緣故。
方應看一直到上了馬車,才在唇角露出一抹笑容,他何嘗沒有發現窗外有人,但他故意表現得無心追究。他今天來,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坐實那具屍體就是方夏。
他自信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因為他是在查看屍體之前,先說出理由,任誰也想不到,他早就透過刑部的關系,偷看過仵作的驗屍記錄。
他原本還将王小石視為勁敵,而今看來,王小石多情軟弱,實在不足為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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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應看為了傷心小箭籌謀多時,而今萬事俱備隻欠東風,自然是一天也不想等。
吃完午飯,方應看便帶着方夏去看天下第七。
地牢通風不暢,空氣混濁,一股血腥味撲面而來。
方夏毫不掩飾,伸手捂住了鼻子:“你這不像牢房,倒像是屠宰場。”
方應看隻是一笑,伸手引了引路。
刑房裡燈火通明,任勞任怨正蹲在一個古怪的血紅色的東西旁邊。
方夏隻看了一眼,就轉開了目光,胸口有些作嘔。
方應看視若無睹,笑着招呼:“小任,辛苦了。”
任勞任怨站起身來,态度甚是恭敬:“小侯爺。”
方應看道:“你們的招待文先生可還滿意?”
任怨笑道:“想來是滿意的,否則也不會奉上箭決以作酬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