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師師張大了嘴,眨了眨眼,顯是頗為動心,但一時之間卻又難以決斷,方夏也明曉她的為難,善解人意地說:“此乃人生大事,師師不妨先考慮考慮,不必着急。若是有什麼顧忌,隻管跟我說。”
最後一句話便是變相的承諾了。以方夏今時今日的地位,她要維護李師師,就一定做得到。
李師師眼眶微紅,更顯三分麗色,她忽然微笑起來,歎息着道:“方總管,謝謝你。”
李師師自有記憶時,便是長在醉杏樓,她在風塵裡見過了太多的血和淚,她何嘗不想脫身,可她想要贖身從良,其中的艱難險阻暫且不說,最令她為難的,便是她的選擇實在太少,以她的姿容和名聲,想護她周全,武力和權勢缺一不可,她曾有意戚少商,因為那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可戚少商風流成性,與他情真意切刻骨銘心的息紅淚最後都另嫁他人,難道李師師就可以例外嗎?
息紅淚尚且可以出走創立毀諾城,可李師師出身煙花,無依無靠,就隻能仰人鼻息,任由取求了。
但是選擇金風細雨樓就不一樣了,楊無邪素來對青樓女子格外照顧,蘇夢枕和王小石也是潔身自好之人,加入風雨樓之後,她無需以色侍人,可以靠自己的本事吃飯,往日攢的私房也盡可帶走防身,老鸨必定不敢為難。
此時此刻,她無比地感謝方夏,無論最後做什麼選擇,無論最後是什麼樣的結局,她都感動、感謝、感激着方夏。
謝謝方夏讓她看到了第二條路,一條無須靠着嫁人就可以脫身從良的路。
*************************************
離開醉杏樓之後,方夏去了名利圈客棧。
昔年喬裝入京,名利圈的孟将旅、魚天涼等人對她很是照顧,雖然最後的誤會有些不愉快,但她心中一直惦記着他們的情分。
隻不過她想起自己當初仗着馬甲在外吐出的“虎狼之詞”,就尴尬得恨不能忘了這段回憶,所以從不敢與他們提起往事,往來時隻當做初相識,好在彼此還算志同道合,相處得算是愉快。
方夏進門時正當傍晚,店裡人不多,魚天涼正靠着櫃台,和孟将旅說着什麼,她一眼瞟見方夏,眼睛登時亮了,一邊說着“方總管來了”,一邊迎了上來。
方夏往日過來,也未見她如此熱絡,倒是有些受寵若驚,拱手見禮後,又向孟将旅抱了抱拳。
孟将旅為人沉穩,卻不知為何,此刻看她的眼神也有幾分奇特,方夏心下驚疑不定,隻得暗自戒備,連忙将請帖取出來,說明了來意。
魚天涼接過請帖,隻略看了一眼便遞給孟将旅,笑吟吟地道:“方總管親自上門,我們自當從命。”又睐了孟将旅一眼,“方總管可是貴客,快叫廚房送幾個菜,咱們邊吃邊聊。”
方夏客套道:“樓子裡還有事,隻怕要辜負魚姑娘美意了。”
孟将旅仿佛沒聽到一般,隻向魚頭魚尾喝道:“叫廚房做了鮮蝦蹄子脍、花炊鹌子和冰雪冷元子上來。”
自從上次方夏被擄走,風雨樓痛定思痛,在她身邊配備了衆多高手明随暗衛,方夏并不懼名利圈來個突然襲擊,也不相信孟将旅等人改投蔡京,隻是這奇怪的氣氛總叫她心裡有不詳的預感,不由退了半步:“孟掌櫃不必客氣……”話未說完,她已想到什麼,剩下的話就再也吐不出來了。
魚天涼半帶責怪半帶笑意地掃了方夏一眼,不容拒絕般挽起方夏手臂,帶着她往角落的桌子走去:“來,還坐這張桌子。”
方夏深吸一口氣,如坐針氈地順着魚天涼的安排坐了下來。她早就想起,當初在名利圈她請魚天涼吃飯,魚天涼點的就是鮮蝦蹄子脍、花炊鹌子和冰雪冷元子。
魚天涼顯然是認出她來了,孟将旅也知道了這件事,隻是不知他們是怎麼發現的。
魚天涼定定地望着她,臉上非喜非怒,似惱似笑,方夏隻得連連拱手,不敢多言。
魚天涼看了她半晌,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麼,你怕我們怪你?”
方夏苦笑道:“我怕你們笑話我。”
魚天涼想起往事,忍俊不禁:“那倒是,名利圈來來往往這麼多客人,隻有你叫我難以忘懷——我這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大庭廣衆之下說,我也想做女孩子,可是偏偏生成了男人,還說就是要采花,也要先采無情大捕頭呢。”
方夏的呼吸都忍不住窒了窒,虛弱無力地反駁:“為脫身的狂妄之語,還是忘了吧,我……”
誰想魚天涼道:“你為什麼隻說不做呢?”
方夏愕然不已,隻發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啊?”
魚天涼壓低聲音:“我若是有這個本事,也想采了無情去,你怎麼光說不練呢?”
方夏不知是笑還是哭,隻得茫茫然順着本能接話:“無情師兄不是這樣的人,還是不要開他的玩笑了吧。”她今晚還約了無情有要事,魚天涼這樣滿口采不采的,她晚上拿什麼臉去面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