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
林霧趕忙把頭轉開了。
沈願那條傷口縫了幾十針,深褐色縫線像蜈蚣一樣爬滿他消瘦凹陷的腹部,因皮膚蒼白,那腫脹和腥紅顯得尤為刺目。
林霧隻看一眼就感覺渾身戰栗頭皮發麻。
護士拿起鑷子夾住一團棉花,小心擦拭着他的傷口,皺眉說:“怎麼搞的?都感染了。”
沈願下意識又想道歉,林霧連忙回頭按住他,“沒事的,隻是你體質不好,不是你的錯。”
她的目光掃到那條疤,不免又是心頭一驚。
沈願見狀,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林霧咬着唇,默默垂頭等待護士給他換好藥,等到全部處理妥當,重新貼好紗布,沈願才放下手臂。
他順勢牽住了她的手指,低低的說:“對不起,吓到你了。”
林霧睜開眼,看見他那張俊俏的臉上滿是溫和的歉意,因精神不佳而眉目舒展,如水般溫柔。
有那麼一瞬間,林霧竟誤以為是從前那個他回來了。
“沈老師。”林霧慢慢在病床邊坐下,她心裡無端泛起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澀,輕輕握住他虛弱的右手。
他的骨頭斷了兩根,指尖冰涼如霜,需要她兩隻手仔細捂着才能捂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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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願住院的第二周,林霧忙得暈頭轉向。
因為沈願對陌生人尤其是護工的接觸格外抗拒,隻能熟人照看他。他住院的前幾天謝之安會來幫忙,謝之安這孩子人好得不像話,身上沒半點少爺脾氣,伺候沈願信手拈來,任勞任怨,林霧甚至一度懷疑他在美國學的是護理。
但後來某天謝之安突然挨了頓郵件轟炸,原因是他在那邊的實驗出了點問題,沒辦法,他隻能先回去一趟。
于是,林霧就麻煩了。
雖說她剛回國那段時間也和沈願住一起,但現在沈願的情況比當時差了不少,不僅經常傷口感染高燒不退陷入昏迷,還總是心髒不舒服,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還有隻胳膊動不了,身邊24小時離不得人。
林霧這輩子也沒這麼忙碌過,每天眼一睜就要立刻查看他的情況,接着給他擦洗、喂飯、帶去檢查……馬不停蹄,忙到半夜。
很快,她終于忍無可忍,把檢查單子往地上一扔,憤憤想着自己這到底是報仇還是報恩來了?
哪怕是千年狐狸報恩書生也沒做到這地步吧!
于是林霧氣沖沖直奔櫃子開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她決定拍拍屁股一走了之,這爛攤子誰愛管誰就管去,小姑奶奶要回家當大小姐了,不受這鳥氣……
剛收拾到一半,床上睡着的沈願被她翻東西的聲音吵醒了,迷迷糊糊睜開眼就喊疼。
她一激靈,趕忙跑過去問他哪裡疼。
沈願小心抱着自己受傷的胳膊,小臉慘白躺在床上,虛睜着眼望着她說:“胳膊好疼,動一下都疼……”
林霧隻好摸摸他的額頭,柔聲歎氣:“那我幫你揉揉好不好?”
沈願乖巧點頭。
就這樣,東西收拾到一半的林霧又拉開凳子坐下來,托起他的手腕,輕輕給他按揉手指。
沈願安分躺在床上看她。
他那雙烏黑的眸子很漂亮,在蒼白的臉上顯得尤為迷人,笑起來時眼下還有淺淺的卧蠶。
他問:“嫣嫣,等我好些了,可以去你家裡看看嗎?”
林霧狠狠一愣,頓時瞪圓了眼睛,“你要去……我家?去我家做什麼?”
“你上次說過我們要在一起。”沈願纖長的睫毛眨動,他精神還有些弱,笑容也淡,嘴角隻是微微勾起,“我問了好多人,他們說,要去你家裡、要學着讨長輩們的歡心。”
林霧汗顔。
要是去她家裡讓她爸媽見着他,非得給他打死不可。
雖然林霧高中那會兒她爸媽隻來見過沈願一次,但論誰也忘不了把自己女兒冤枉且開除的混蛋吧?
林霧隻能含糊給他應付過去了。
當天晚上,沈願又犯了胃病,林霧攙着他在衛生間吐了很久,因為他身上有傷,所以吐起來格外難受,好一頓折騰,忙活到一兩點才睡。
林霧困得要命,躺到床上時眼睛已經睜不開了,全憑本能打開聊天軟件,給明天要來醫院探病的蘇杳杳發了定位,附帶一條消息:
你明天給他買點糖帶來,要軟糖不要硬糖,酸的也不要,他的胃不好消化不了。你要是明天到的早,再幫我去樓下取他昨天做的檢查報告的,報他名字就行。
林霧閉上眼放心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九點,天光大亮,林霧的手機響個不停。
她壓着早起的怒火接了電話,還沒開口,對面已經傳來一個極具壓迫力的聲音:
“小霧,你死活不去單位報道,就是忙着給人當護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