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埋于地下,有一條河流勾連了陽間與陰間。
那河便是忘川。
忘川靜谧無波,水又澄澈無比,為霧氣彌漫陰森死寂的地府增添了點别樣的色彩。
而面對那廣闊的江面,地府之鬼對這上古河流向來心懷敬畏,隻敢遠觀。
也就無鬼發現那其中其實蘊含着豐沛的靈氣……
水鄉的祖井早在幾百年前便停用。
因為那時的人們發現那井裡的水不同尋常,異常甘甜但也異常冰冷。
喝一口就如同吞了塊冰,涼意直穿肺腑。
水鄉的先祖們認為那是仙水,凡人不可随意取用。
将其看為上天的饋贈,他們修繕了那井所在的宅邸。
然後将四周的屋舍搬離,空出那小塊地方作為祭祀祈福的場所。
井娘祭一輪又一輪地舉辦。
女嬰一個又一個死去,長眠井底。
虔誠地匍匐地上,期盼福澤降臨的水鄉民衆不知道,那井其實是水鄉的江水與地下忘川河流的交彙之處。
正因受到了忘川的影響,井中之水已不再是凡世之水,反而變得冰涼醇厚。
且就算井被廢棄,井水幹涸,靈氣依然充斥井底。
被扼殺井底的女嬰們便受到了忘川的指引,魂魄穿過凡間,來到了忘川河裡。
她們被靈水浸潤,逐漸開了靈智,不用旁人告知也得知了自己的死因。
怨氣難消,但忘川水純淨。
所以她們就算化成了鬼煞卻也沒有明顯的煞氣,甚至成了半鬼半仙的存在。
而又因氣息極為相似,她們竟融合成了一個鬼煞。
每當有個女嬰沉下,鬼煞的鬼氣便增強一分。
她也逐漸從嬰兒成長為二八年華的女郎。
同時,随着鬼氣的不斷積累,橫穿其軀體的青石柱也逐漸被磨得隻剩了幾縷細絲。
那石柱是由安置井底的青石鎖女符所化,專門鎮壓她們的。
掙紮了幾百年,井底青石裂出的細紋最終彙成了一道深溝。
可她始終還差一點才能徹底逃脫。
等到十年前,孟靈死後也沉入忘川。
融進了鬼煞後,她知曉了自己與父親孟郎君的死因。
怨氣比其他姐妹更強,她的魂魄影響了整個鬼煞的身體與思想。
鬼煞對孟郎君也帶了點“父親”的感覺,所以她将孟郎君的鬼魂引到了忘川。
但開靈智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
鬼又聽不進鬼的話,十年來,縱使她反複訴說真相,那男子依然神情呆闆。
不過,百年她都等得了,再等千年倒也不懼。
隻是沒想到,機會居然來得這麼快……
在宋青君與宋書禹踏上這青石路的那一刻,藏于地底的她便猛地睜開了眼睛。
鬼仙的氣息萦繞鼻尖。
她知道這是千載難逢的機遇。
如若錯過,下次便不知多久才能再來了。
正巧封印已松。
鬼煞奮力沖撞那沉重的咒印。
暗流湧動,水花激起。
最終,鎖女符應聲破碎,沖天的水柱破井而出。
噴湧的忘川水被她的血淚染紅,滴落青石,洗刷了滿腔怨恨。
可這一番她是全靠蠻力強行突破封印。
所以縱使鎖女符碎了,身上的咒術卻尚未解開。
青石線在她發力時又瞬間收緊,勒得她軀體似要被撕碎了。
但她不在意。
她飄蕩在水上,喟歎着,觸碰那向往已久的空氣,然後,将宋青君他們卷入了水中……
等青君說完往事,孟郎君果然回了神智。
原本空洞無物的雙眼染上仇恨,他雙拳緊握,迫不及待地就要沖回陽間複仇。
鬼煞見事成了,一揮手。
水開始旋轉流動,形成了漩渦。
宋書禹連忙握緊青君的手,将她抱在懷中。
接着,天旋地轉。
一道水柱蓦地從祖宅旁沖出,将他們送到了岸上。
鬼煞也一躍而起。
帶動的江水在空中劃過優美的弧線,仿佛魚兒搖曳生姿的長尾。
落到地面,她泛着冷光的眸子望向前方。
青白的石磚完全被血色浸染。
祖井旁,族長仰躺地上,臉和身體滿是窟窿。血流如注,彙成一灘流向四方。
白長眉毛垂落,随風飄蕩,露出了那盛滿驚恐的雙眼。
人已經死了。
其他人則或多或少被紅雨燙到,身上都帶了血迹。
不過鬼煞隻将部分人定在了祖宅。
所以有的備受驚吓,直接昏迷倒地,有的吓到瘋癫,逃了出去。
這處隻餘十年前的當事人還立在原地。
孟郎君剛落地便直奔以客棧娘子丈夫為首的曾殺害他的男人們。
而察覺抑制自己鬼氣的力量消失了,宋書禹才穩住身形便張開了屏障。
他後撤數步,環着懷中人,暗中觀察鬼煞的動作,接着附到青君耳邊輕聲道。
“姐姐,她走向客棧娘子了……”
客棧娘子此時臉上滿是血污。
盯着飄來的厲鬼,無法移開視線,她隻能死死抱着懷中女孩。
肅殺之氣愈來愈近。
最終,她猛地磕地。
“孟靈,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喜兒她是無辜的,我任你處置,求你留喜兒一條生路!”
她哭喊着,渾身止不住地劇烈顫抖,眼球也因恐懼外突到似乎要蹦出眼眶。
懷中的小姑娘對此無知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