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雲沉沉,雷聲炸響,烏暗的夜空仿佛要墜在地面。“怡然居”的金字匾額在夜雨中被蒙上了一層薄霧,庭院裡早前撒下的草種被大雨沖得零零亂亂。雨簾之下,一道黑色的身影懷揣着另一人,窸窸窣窣地朝院内穿去。
徹夜難眠的小三聽見外面傳來動靜,趕忙起身出來查看。這一看,便是大吃了一驚:“少爺,您怎麼回來了?大少奶奶這是怎麼了?”
“她暈倒在歡兒院門口了。”季将離抱着江意晚快步邁入了房内。他本想将她直接放在床上,又瞧見她衣角發梢仍在往下滴着水,不由地皺起了眉吩咐道:“小三,你去找幾件幹淨衣服拿過來,讓丫鬟替她趕緊換了。”
“好的少爺,我這就去。”小三匆忙拾起傘準備出門,又不忘回頭囑咐着,“少爺,您也濕透了,也快點兒把衣服換了吧。”
季将離将她靠在椅子上,又低頭看了眼自己遍體浸濕、顯然狀況比她好不到哪裡去的一身常服,隻覺此刻确實應當換下。
其實他原本是撐着傘的,誰料居然倒在他的面前的人竟是江意晚。二人雖無過多情誼,好歹她也算是他的正妻,于是他隻能放棄竹傘,淋着雨将她抱起帶回。
季将離點燃了燈,又自衣櫃中随意翻出一套衣物,便是着手解開自己的腰帶,露出結實緊緻的胸腹。燭火被夜風吹得搖曳,在他寬闊健碩的肩背投下閃爍的影子。常年征戰的軀體遍布着大大小小的傷疤,卻不顯得猙獰,搭配他小麥色的肌膚,反倒呈現出一股野性的美感。
還來不及合上衣領,門外便是傳來小三的聲音:“少爺,我找到了老夫人先前給兩位少奶奶備着的新寝衣。二少奶奶那份您一早送出去了,正巧大少奶奶這份一直存在院裡,此刻便可以換上了。”
季将離舉目向小三手中望去,那是一套正紅色的寝衣,衣領處精緻地繡着鴛鴦戲水的圖樣,看上去倒是有幾分像江意晚當日穿着的喜服。他點點頭,接過那套寝衣,又忽然頓住了手:“小三?”
“小的在。”小三幹脆地應答。
“我讓你尋的丫鬟呢?”季将離眼中遊過一絲無奈。
“少爺,咱們這兒沒有丫鬟,我隻能去别的院裡尋。可如今這個點别的院早都歇下落了鎖,我方才敲了好幾個院子,皆是無人應當,小的實在是尋不到。反正您二位都成親了,您看,要不勞煩少爺您親自動手,替大少奶奶換一下衣服?”
“……?”
季将離一時語塞,此刻卻好似也别無他法。
屏退小三後,他便是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靜靜注視着已然昏厥的江意晚。他不明白,一個常年克己複禮的人怎麼會把自己弄成如今這副模樣——淩亂的濕發半掩着她憔悴的臉龐,倔強的雙眼緊緊閉着,唯有長長的睫翼時不時微微顫抖。素日瑩潤的雙唇此刻被雨水泡得發白,濕透的衣衫将她整具身子緊緊包裹成了一小團,仿佛他隻需要稍稍用力,便是一碰即碎。
對方神志不清、昏迷不醒,可他卻要替人更衣……心中莫名有些忐忑,季将離不自覺地開始胡思亂想。
雖說成婚已有段時日,二人的相處卻是極為平淡。最親密的接觸也不過是新婚那夜他将她錯認成江念歡,曾經摟着她合衣睡過。季将離連話都未同她說過幾句,更别說對她有任何了解。可今夜見她不屈不折,始終堅持候在雨中,他卻對她隐約有些改觀。或許江意晚,并不似江念歡口中叙述的那般惡劣?
現下他隻能默默告訴自己,二人已然成親了,夫人渾身濕透,替她換掉濕衣服,很正常不過吧——
季将離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足勇氣向她走近了幾步。就在他半閉着眼,動手剝開江意晚的外衣時,耳畔突然聽見江意晚迷迷糊糊地喊了他的名字:“季将離。”
這三個字,曾經被無數人喊過。有親人、有朋友、更有仇敵,可無論是什麼人以何種語氣說出,都遠遠比不上此時江意晚此刻輕描淡寫的一句來得更為震撼。他一時被驚得停住了手,做賊心虛般不自覺地後退了幾步。直到遠遠确認對方并沒有睜開眼睛,他心裡懸着的石塊才緩緩落了地。
這女人,是存心要吓死他嗎?
手上動作剛剛繼續,他又聽見江意晚小聲喊了一句:“季将離。”
“嗯,我在。怎麼了。”一回生二回熟,這回他沒有再停頓,隻是回着話轉移自己的注意力,盡力控制自己不要往不該看的地方看去。
“幫幫我……”她含糊不清的吞音,在他聽來,居然像一張黏膩的網。
季将離再度怔住,下意識地擡起頭,視線投向江意晚此時已然有些發紅的臉龐。
這請求,先前她便已經提過——隻是到底是想要他幫什麼忙,江意晚沒來得及說出口,季将離自然也猜不出來。當時此言,他自當清楚隻消是求助,可此時此刻情境變換,聽上去竟是猝不及防生出些旖旎的暧昧之意。
光影闌珊,卻能将江意晚無暇的肌膚照得一清二楚。二人的距離過于親密,她溫熱的身體毫無保留地緊貼在他懷裡,每一寸微弱的挪移都像是輕柔的羽毛撫過他的神經。心跳逐漸加速,不知是誰的體溫在不斷攀升,好似身體中蘊藏的水分都被緩緩蒸發,慢慢變成了眼前薄薄的霧氣。季将離終于遲鈍地察覺到,自己的呼吸似乎沉重得有些異常。
他擡手摸了摸江意晚的額頭,果然,燙得手背都有些生疼。
江意晚有些難受地皺了皺眉,口中喊的卻不再是他:“燕兒……你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