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晚一聽此聲,不禁手上一抖。燃燼的香灰帶着灼熱的溫度墜在她的手背,她吃痛将手收回。
右後側的供台前,謝雲停倚靠在一把破舊木椅當中,指尖把玩着一串嵌着金邊的紙元寶。手指翻轉之際,紙元寶無力抵抗地轉着圈,看得她幾乎眼花缭亂。隻見他勾起薄唇,眉梢輕挑,目光中帶着幾分若有似無的探究:“上次見到你,在下便覺着有些面熟。今日在此處重逢,我才确定了,我确實曾經見過你——原來是你啊,意晚小姐。”
燕兒眼見氛圍不對,連忙擋在了江意晚身前:“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江氏祠堂?”
“姑娘好問。能出現在祠堂,自是因為,在下是祠堂的管事罷了。”謝雲停目光不經意地掃過江意晚低垂的臉,轉而沖燕兒淺笑道,“近來太仆大人公務繁忙,已然無暇應對這祭祀之事。我本是江府幕僚,又因着對白事有幾分了解,便是被太仆大人指派來負責這祠堂的一衆事宜了。”
江意晚盡力避開與他對視,隻是垂着眸,盯着他鼻尖上那顆細小的痣:“公子既為江府幕僚,為何不想着與父親共襄大事,反倒甘願委身當一個無用的祠堂管事,豈不是白白浪費了公子一身才學。”
先前大缸同她說過很快便會相遇,卻沒想到竟會是在這供奉着她母親的祠堂。不過既然遇上了,江意晚便有意順勢推進一下那個所謂的支線任務。雖然她不清楚謝雲停的人生軌迹究竟是如何,但勸他向上爬,總歸不應出錯吧?
“何謂浪費?何謂施展?誰人不想共襄大事,倒也不是人人都有那個氣運。”謝雲停眼角帶笑,手上卻不自覺用力,将先前把玩的紙元寶捏成皺巴巴的一團,“我倒是覺得,在這祠堂呆着挺好的。江府主母為人良善,想來仙逝之後,也會庇佑江家。我在此處,不是正好可以沾沾她的功德,說不定日後還能混上個一官半職呢。”
“人生在世,不盡力拼搏,反倒指望着甚至沒有血緣關系的先人幫扶,公子這心态,可當真是樂觀。”江意晚忍不住搖了搖頭,眉頭一蹙,“科舉不日便會進行,公子但凡願意親自參試,都比在這求庇佑來得可靠得多。”
“科舉之事,我自有定奪。”謝雲停卻隻是擡眸笑望着她,眼周天生的淡桃色在此刻看來更添幾分蠱惑意味,“話說回來,我與江夫人雖無血緣關系,倒也不是非親非故吧。如若在下沒記錯的話,江小姐本該嫁于我的。如此算來,這江府主母自然也是我的母親了。”
他此刻語意不詳,隻提起“江小姐”卻又未言明是哪位,江意晚理所當然地便認為他指的是那早前與其确有婚約的江念歡:“念歡妹妹現下雖挂在母親名下,到底與母親感情疏遠。更何況當日那婚約早已被父親撤銷,如今已是定局,哪怕你為此失意也無力回天,還是趁早轉念,專心備考為好。”
“誰說江念歡了。”謝雲停抿唇淺笑,卻是起身朝她靠近了幾步,注視着她道,“在下說的可是你,意晚小姐。這場婚約其中原委别人不清楚,你也要裝糊塗嗎?當時護國将軍名義上雖求娶的是你,其實中意之人,明明是你那妹妹吧。江老爺早前曾對在下許諾,定會嫁我一女。雖然此話如今看來隻是說笑,可如若當日嫁給将軍的隻有江念歡,意晚小姐你不就是在下的娘子了?”
燕兒聞聲一驚,反應過來後便是立刻喊道:“大膽!我們小姐豈是你能調笑的。”
而江意晚則是被他這一套邏輯震的幾乎說不出來話,半晌才忽然發覺不對勁——謝雲停為何會知曉季将離與江念歡的聯系?
還沒等她開口問,謝雲停便是繼續說道:“意晚小姐一定很好奇在下為何知曉隐情,想知道答案,也很簡單。有勞意晚小姐單獨陪我去個地方,一切自當分明。”
大缸說過,以謝雲停如今對她的友好度并不會做出傷害她的事情,可江意晚到底是确确實實曾被面前這人毒殺過一回。因而此刻她雖好奇,卻也不願為了那無關緊要的答案,冒險單獨和謝雲停相處。于是她行了一禮,道:“不必勞煩公子了。反正一切已是定局,知不知曉已然不重要。何況男女有别,如今我已嫁做人婦,豈敢私自與未婚男子相約。”
言罷,她便是示意燕兒一同離開,隻是她才剛剛轉身,尚未邁開步子,便聽謝雲停在她身後忽然笑出聲。
“别急着走呀,意晚小姐。左右今日你已與我在這祠堂私會許久,先前怎麼沒想到男女有别呢?”謝雲停一邊笑着,一邊自袖間掏出一物,呈在她面前,“我意外拾得此物,本想與你好好一同品鑒,可看起來意晚小姐你似乎并無興緻。怎麼辦呢,要不在下還是把這垃圾扔了,免得礙了你這江府大小姐的眼。”
江意晚目光移向他的掌心,卻在瞧清楚那物時,瞳孔猛然放大。
那是一塊雕刻成鴛鴦模樣的粗陶碎片,周身漆黑,似乎常年浸泡在墨汁之中。本是成雙成對的鳥兒,此刻卻是落了單。那鴛鴦孤零零地連着半塊碎硯,就連右側的翅膀都崩了個角。——這分明是當年虞晚英愛不釋手的那方鴛鴦硯台。
此物,怎會落到謝雲停手中?
江意晚面上一白,瞬間停下了腳步,沖燕兒揮了揮手,道:“燕兒,你先下去。我有要事要同這位公子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