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是因為,拜月樓閉店得最晚。”江意晚睡眼惺忪地趴在桌子上,手臂環住了她下半張臉,以至于聲音聽起來都是悶悶的。
拜月樓聲名遠揚,乃是城裡味道最佳、生意最好的飯店。此樓共有三層,中庭是一方巨大的镂空天井,為方便賓客賞月,通常都會營業至天亮才打烊。早年間虞晚英還在世時,父親每回帶她們外出用餐都會選擇拜月樓。甚至有幾次一時興起,還待到了深夜,因而此時她隻當理所當然。
二人落座的位置恰好毗鄰天井旁,因而謝雲停隻是微微擡起頭,便瞥見了滿目星光:“拜月二字,本是取自對月神的崇敬,此樓建成已有二百餘年。據說最初建造拜月樓的工匠們相信月上有靈,因着連年旱災,便将心中無處安放的敬畏轉嫁到了那虛無缥缈的月神之上。取名拜月,自是想尋求月神庇佑。說來也怪,此樓建成之時,竟是真下起連綿大雨,災情得以緩解。百姓們認為這雨乃是月神顯靈,紛紛自發地在拜月樓中開始祭拜。為首之人,正是當時搭建的一名工匠。”
點點微芒映照在謝雲停的眼中,莫名染上幾分寂色。他頓了頓,繼續說道:“衆人備好了瓜果時蔬擺放在這中庭中——甚至還有人有心地準備了月神喜愛的月餅,可無論供奉了多久,月神卻并無半點反饋。直到有一日,那工匠忽然做了一夢。他夢見月神下凡交代,先前之雨本是天意,與她并無關系。除此之外,月神還再三囑咐,她一心修道,不願受凡間香火供奉。說完這些,工匠便是猝然蘇醒。随後,他便把這個消息傳遞給了一衆信徒,衆人這才挪走了那些供品。久而久之,這拜月儀式便是悄然消失,隻剩下這樓空有其名。後來啊,城中一戶姓花的人家盤下了此樓,用作食肆經營,這才逐漸變成了現在的拜月樓。”
“月神顯靈……聽起來像是哄小孩的故事。幾百年前的故事了,也虧你曉得。”江意晚随心一聽,歪了歪腦袋問道,“怎麼,你也信月神真的存在啊?”
“隻是道聽途說而已。”謝雲停斜擡唇角,臉上笑意中竟帶着一絲極淡的輕蔑,“在下并不信鬼神之說。無論是神,還是鬼,說到底都是人力不成,方才尋的寄托。如若有神,何以世間動亂、百姓受苦之時,他不出手相救,反倒袖手旁觀?如若有鬼,為何世間罪大惡極之人比比皆是,他任憑這些惡徒逍遙法外卻又從不降下懲戒?所以啊,比起求神拜佛,我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
“嗯……這樣就好。”江意晚聽得雲裡霧裡,直到謝雲停說出最後一句話,她才欣慰地點起頭,此時她倒是忽然想起她那個支線任務了,“之前我便和你提起過科舉在即,你既然隻相信自己,不如放手一搏,說不定一朝奪魁、金榜題名呢。”
“你為何如此期盼我參加科舉?”謝雲停回眸望她,二人目光無意識地交織在一起。
若是平日,她定會移開視線,可此時思緒停滞,江意晚隻是直勾勾地盯着他,抑揚頓挫道:“謝雲停,你要找到你自己的人生軌迹。像你這種人,就該不計代價拼盡一切,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若想成事,自當付出努力。科舉對你而言,隻是道台階,你需要先越過它,站到說話有人聽的位置,才可能實現你想做的事。”
“我這種人?我是哪種人?”謝雲停得聽此言,整張俊逸的臉上全然寫滿了意外。他注視着她良久,方才不緊不慢地擡起手,輕輕扶過她熾熱發紅的臉頰,語調深沉:“意晚,你今夜說的話,我聽進去了。不過,我可以認為……你這是在為我的未來考慮嗎……”
“嗯,都行。聽進去了就行,你高興就好。”江意晚無意聽他胡言亂語,隻是本能地偏過頭,遠離了那隻溫熱的手。困意逐漸席卷,她慢慢垂下視線,身體能感受到的世界變得越來越遠。
陷入沉睡前,她最後聽見的,是謝雲停聽不出喜怒的低聲自語:“其實這拜月樓裡,不怎麼能看到月亮。每晚準時出現的,都是這漫天繁星罷了。”
……
睜眼之際,江意晚被吓得幾乎原地起跳。
雖說昨夜飲酒過多,她也不至于就這樣那樣枕在謝雲停的肩膀上如此安穩地睡了一整夜吧……她僵硬地移開腦袋,卻在脫離他肩膀的一瞬,又被一隻大手毫不費力地給按回了原地。
“醒了?早呀。”謝雲停低頭,半眯着眼望她。
“……早啊。”江意晚做賊心虛地低過頭,不敢與他對視。
見她眼神躲閃,身子硬得像根竹竿,謝雲停才輕笑一聲,松手放開:“嗯……不知道是誰昨夜喝醉了硬要摟着我胳膊睡覺,一摟就是一整晚。哎喲,我這肩膀,我這胳膊,好酸呐……要不,意晚小姐你給我揉揉?”
惡人先告狀這一套屬實被他給玩明白了。
江意晚面色極為難看。昨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隻留下幾塊混亂的記憶碎片。然而左拼右湊,也隻能想起來一段關于拜月樓的傳說故事,對于謝雲停所言竟是毫無知覺。然而她不記得,不代表什麼都沒發生。畢竟蘇醒的時候,她确實還靠在人家身上,因此她隻能站起身,鄭重地鞠了一躬:“抱歉,是我輕薄你了。隻是我現下已清醒,實在不方便動手。要不我替你将李大夫找來,讓他給你推拿活血,診金我來出。”
“……?”謝雲停滿目錯愕,怔了半晌,才突然爆發出一陣大笑,“哈哈哈哈哈……意晚小姐,你輕薄我了?真虧你想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