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武林白道俠士何其多,各個削尖了腦門鑽營,又有幾個人有實際話事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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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雲州暴雨從西飄到東,沿途折斷大片根草木不豐的山脈。
洪流裹挾着泥沙俱下,将高不可攀的山峰沖刷出崎岖溝壑,雜亂無章的山石與泥濘星羅棋布。
驟雨不歇,山路斷了,連帶壓塌了幾座茅屋。
地動山搖停止,附近山村裡的人都跑出來,仰頭望向依舊陰霾的天空,麻木的臉上眼眶瞪大,像是等着接雨水。
無數空洞目光交疊注視的方向,曾有兩道身影抱着發燒的嬰孩而去。
城鎮的雨小些,醫館中,兩名外客冒雨而來。
郎中忙活了大半夜,才讓險些燒成傻子的小孩恢複體溫,周遭幾人這才松了口氣。
老郎中抹了一把額頭虛汗,方才抽出心神打量起來客,兩名男子都是精壯年,動作間滿是習武之人的幹脆利落,瞧着十分眼生。
好民不與匪鬥,要是往日見了平生素愛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士,老郎中一定跑得遠遠的,這會兒卻是跑得了郎中跑不了醫館,隻能心裡一邊“突突”一邊和瞧着就分外“孔武有力”的病人家屬打招呼:“幸虧兩位大俠及時将孩子送來,若是再拖下去,非得燒壞腦子不可。二位尊長瞧着眼生,似乎不是本城人士?”
白衣俠客腰間挂着貌不驚人的古樸佩劍,周身氣質也同長劍一般光華内斂,聞言緩聲道:“那便好,多謝先生。我等途經杏花村,那裡被暴雨封路,音書隔斷,大人還使得,發燒的嬰兒卻是等不得,此番冒險出村,幸不辱命,方才得先生出手相助。”
老郎中卻是一愣,朝廷勢弱,江湖的話語權就大些,自武林同盟會一日比一日輝煌,這些武林俠客也都成了尊長,少有自願為平頭百姓奔波的。
“這樣,”老郎中經年苦相消散些許,他不善言辭,隻對二人拱手作揖,權當代表平民百姓的感謝。
這揖未落到地。
“老先生不必如此,是我二人感謝您還還來不及。”另一男子急急忙忙開口打斷:“景恪,你快讓大夫給你也看看,你……又淋了雨,小心傷其根本。”
原來這兩人正是從渡月山莊離開的溫景恪和甯之築。
纏滿繃帶的身軀暴露出來,右肩果然滲透鮮血,将将打濕了衣衫,老郎中這才發現,面前的俠士臉色蒼白如紙,原來是失血過多。
驗傷、搭脈、配藥、敷粉、纏繃帶一氣呵成,老郎中才徹底癱坐在木椅上。小城鎮人口不多,他鮮少如此忙碌。
這聲名狼藉的兇手有良心似的,連帶嬰孩的看病錢一起付了。
老郎中見他們還算心善講理,梗着的心才放下些許。
那氣質溫吞的男人傷口實在吓人,也不知造了什麼孽,肩上傷口顯然是被兇器貫穿,又擰了一圈才拔出來,故意洩憤折磨人似的。能惹上這等仇怨的不知道是怎樣的狠人呢!
果然,再講理的江湖人也是江湖人,老郎中心道:日後還是得離這群逞兇鬥狠之人遠些。
他嘴上卻道:“二位尊長若是不嫌棄,便在醫館小住一段時日休整養傷,館内隻有我和徒兒,二樓無人居住。”
醫者仁心,老郎中懂得趨吉避兇珍愛生命,但又無法眼睜睜将自己受傷頗重的病人趕出去。
夜靜更深,醫館漸漸重歸沉寂。
門扉“咯吱”一聲合上,甯之築才同溫景恪商量他們來時收到的消息:“林正端那僞君子一家果然不是好東西,世家子弟,竟然明目張膽出了這麼個魔頭,不過林氏一族到底家大業大,也不知道同盟會最後會如何處理。”甯之築說着,冷笑一聲:“我看那林疏月手段毒辣陰狠,她會不會和林氏魔頭有關?”
溫景恪略一皺眉,道:“應該不會,她和林氏一向沒什麼聯系。不過這件事倒是透着蹊跷。”
他說甯之築就信,也不問消息來源。
甯之築搖頭歎息:“山雨欲來啊。”
武林太平太久了,林以軒一事像是青天白日橫空出世的毒蛇獠牙,蛇身大半隐匿在陰影中,好像隻是一件小事,又好像隐沒着叫人看不清的陰謀。
話音未落,隻聽剛剛還指責他人邪魔的甯俠士說起标準反派台詞:“想在正道重建瑞雪閣,還得找同盟會過明路才是,時局越亂對我們才更有好處。”
瑞雪閣,二十年前離奇滅門的小門派,也是溫景恪從前的家。
父母兄姐音容笑貌猶在眼前,冰冷雪山鑄就了他更勝常人的堅實筋骨,溫景恪平靜的五官像是裂開道縫,好在他習慣了,很快收攏神色,似乎是認同。
一夜無話。
人心如浮萍,相處久了總會生情。
離開那日,老郎中有些不舍,感歎道:“穹廬之下,平民百姓總是更難一些。若是同盟會的大人像兩位尊長一樣,肯多看杏花村一眼就好了。”
杏花村是個小地方,當初選址的人像是沒勘測過風水,天災人禍頻發。武林同盟會鞭長莫及,索性不及,魔道中人心知肚明,三天兩頭來搗亂。百姓日子過得水深火熱,還梗着脖子不願搬家。
也不能怪他們,他們有辦法早就做了,隻不過守着故土死得總歸比背井離鄉慢些。
前些日子赤霄派得同盟會鳴鶴山青眼,一面同盟會錦旗插在門前代表附屬,地位水漲船高,魔道宵小莫敢來犯,甚至失去魔教統領的魔道門派有隐隐以之為尊的架勢。
偏安一隅之人自然不懂這些,他們隻看到了安居樂業有所庇護,閑來無事也會妄想,若是他們也有此殊榮就好了,哪怕隻是一面同盟會的錦旗呢,也能庇護平民一二。
可惜江湖路遠,音訊上不達天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