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連綿,将夏日暑氣盡數沉降。
陰冷随雨滴砸向大地,冷意暈染蔓延,沁人骨髓。
雨天依舊郁郁蔥蔥的庭院氤氲朦胧,暗綠的葉片裹挾潮濕寒霧。
“镪!”
淩厲劍氣斬碎空氣,連帶落至半空的雨滴都被劈成兩半,劍主卻沒有停止的意思。
浩瀚劍影不斷疊加,纏着繃帶的手揮動速度越來越快,劍身與劍氣融為一體,在雨中化為虛影,彌散抵不過更新更凜冽的劍意。
“莊主。”檐下封均終于忍不住開口,自從那日溫景恪離去,林疏月便瘋魔一般,超越身體極限地習武練劍,沒有節制壓榨自己,像是要一舉追上十年光陰……與鴻溝般的天資。
可是天才與普通人的距離何其遙遠,更何況,林疏月與溫景恪之間還隔着那人不曾荒廢的光陰……
每天雷打不動練劍五個時辰,還要修習其他,即便是鐵打的身體也難以消受,她像是一根繃緊的琴弦,不需他人觸碰,自己就要斷了。
雨水“劈裡啪啦”落下,浸透了林疏月的衣衫,濕發貼在臉頰上,顯得女人下颔越發鋒銳堅毅,嶙峋風骨支撐着皮囊。
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亦或者向誰證明什麼。
封均冒雨走進林疏月,聲音顫抖勸道:“莊主,可以了。”
擔心不長眼的劍風傷了他,林疏月終于收劍,她緩慢擡起頭,蒼白臉頰上浮現無奈笑意:“封叔,不必擔心,我有分寸。”
油紙傘撐開,遮蔽方寸之地。
甫一靠近,封均就感受到林疏月身上幾乎和秋雨融為一體的冷意,他眉頭皺得更緊,不由分說打斷林疏月的話:“您沒有。”
林疏月不算脾氣頂好的人,但對她好的人,她總會寬待幾分,也不計較封均“以下犯上”,隻笑了笑。
封均将手裡的外衣披在林疏月身上,感覺手下的不是人類的軀體,而是院子裡的石頭,或是地窖裡的冰塊。他忍不住再次勸道:“莊主,屬下知道您的仇您的怨,但是習武報仇,您總得顧及自己的身體,若是……若是老莊主和夫人尚在,想來也不會允許您這般糟蹋自己的身體。”
林疏月卻是斂起笑意,沉默下來,她輕閉了下眼,冰冷的雨水從眼睫滑落。
握着铓雪的手更用力幾分,掌心的傷口不知道第多少次崩開,在濕透的繃帶上暈染,鐵鏽味與雨腥味融為一體。
“封叔,我差點就抓到他了……”幾乎化在冰冷秋雨裡的女孩僵硬搖搖頭,将一團寒霧吸進肺裡,渾身哆嗦起來,好像隻提到那個人,軀體已經本能難以自抑。
經年累月的風霜幾乎把她摧折成另一個人,她将那名字刻入骨髓,穿透心肺,才有了今天的林疏月。
封均亦是動容,他不擅長哄人,隻一遍一遍重複着:“莊主,别想了,下次,您下次一可以……”
老男人殷切念叨着,像是要将這番話悉數傳遞至林疏月心底。
風雨終将過去,天穹重升虹霓。
·
像是那日連累封均淋雨不好意思,林疏月雖仍是刻苦,終于知道節制幾分。
與此同時,五年一度的武林交流大會将近。
此乃武林頭等大事,若能在其中嶄露頭角,無論對個人,或是家族,都有偌大好處。
人心浮動,各家子弟都在醞釀,變着法兒想出風頭,恨不得将其他人頭打成狗頭。
又是練劍歸來,封均就向林疏月禀報一個難以評價的消息——林以軒勾結魔教,被武林同盟會抓了個正着,林氏全族都在幫忙活動,甚至求到了林疏月頭上。
“當年他們仗勢欺人,渾然不顧及血脈親情,若不是……屬下一日不敢忘。”封均冷哼一聲,行禮請罪:“莊主恕罪,屬下自作主張将人趕了回去。”
當年林氏欺壓林疏月,要說比林疏月更加憤慨之人,便是封均了。
“不過是些小事,封叔言重了。我既将渡月山莊交給你,便是由你做主的意思。”林疏月神色不變,扶住封均,好像同盟會隻是按慣例防止年節疫病撲殺了些流浪狗,她對封均安撫笑笑,又道:“自從父親母親去世,您照顧了我十年,我早當您是我的長輩。不說隻打發個人,即便您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些其他大事,我也相信您是為我好。”
林疏月難得說窩心的話,聲音不重,語氣卻是堅定。
如此信任,很難有人不動容。
封均本能低下頭顱,原本就佝偻的身體顯得更加枯瘦,嘴角拉平成一條直線,眼神不由自主躲開林疏月,好像赧顔,又似乎是感動。
茶爐咕噜噜作響,氣氛一時沉寂。
林疏月沒有沉默太久,她又想到什麼,喃喃道:“啊……原來是林氏出了這種亂子,難怪深居簡出的顧二叔親自來退婚。”
前些日子她還疑惑過,這便說得通了。
封均臉上升起沉郁:“老莊主當年是武林中有名的大善人,聲名遠播,如今他們卻……堂堂武林正道,人心竟涼薄至此。”
關于這番話,林疏月不知道是不是聽多了,外表不見什麼反應。
總沉湎于過去,無論是懊悔或是輝煌,終究不好,封均也按下不提,換了些實際的話說:“先前莊主閉門不出,即便血魔堂慶功大會,也不曾回正陽山莊看看。此次事關林氏,莊主要不要給同盟會一個态度,趁機回到正道武林?”
林疏月一哂,剔透的目光落在浸淫武林多年的老人身上:“封叔,隻怕這是由不得你我。”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既然避不開,不如随波逐流,抓住機會,讓自己的日子更好過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