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渡看向床榻上昏迷的婁弦。
他不是質疑柳式通,隻是在深思柳式通剛才說的那番話。
魂魄不全。
陡然想起楊府除妖那夜,一顆明亮的珠子從朱兒額間升起,最後撞入了婁弦身體。
魂珠。
那是她丢失的魂珠?可她的魂珠為何會莫名離散?
拂琵将柳式通送出門,轉頭見唐渡一臉沉思的樣子看着婁弦,誤以為是在擔心,遂上前安慰道:“唐道長不必多慮,柳谷主是有本事的,他說至多五日阿弦就能醒來了。”
唐渡回神。
有些話,還是日後獨自再問吧。
桂月之季,芙蕖輕曳,有幾個身穿青藍短裳的小童穿梭于各個院落之間,或煎煮或分藥。
他們将分好的藥材放入藥浴池中。
一小童拉下垂在浴池邊的半截細繩,一根稍大的木竹緩緩落下,搭在浴池邊上,随着細微的摩擦話落聲,調理好的藥材從木竹滾滾落下,蒸霧缭繞。
“唐道長,拂琵姑娘,藥浴已準備妥帖,半個時辰後起身即可。”小童禮道。
“多謝。”
二人謝過,小童吩咐完之後退下。
細碎的光透過窗戶間隙,霧蒙蒙打在婁弦身上。
因着藥浴,平日高束的發髻散落,如墨瀑般披散在後肩。
她身上隻穿了件輕蟬紗衣,漸透白皙的肌膚宛若一塊美玉,勾人心魂。
随着水聲沒入,原本若隐若現的肌膚被浴水浸透,紗衣緊貼女子輪廓,墨發被打濕,随意搭在山前,清明藥香此時成了迷香,亂人心智。
唐渡喉間發澀,耳廓騰起熱意,灼熱的目光哪敢停留,快步從浴房走了出去。
将婁弦安置妥帖的拂琵一轉頭,隻看到唐渡落荒而逃的背影。
她心中納悶,奇怪,這是怎麼了?剛才還好好的,怎麼一聲不吭走了。
她搖搖頭,獨自守在浴池旁邊。
唐渡疾步走到外面,直到外頭的涼風一吹,身上的燥熱才褪去大半,可眼前的光景依舊揮之不去。
他心慌意亂閉上眼,低頭默念:“寡欲養德,靜心凝慧,寡欲養德,靜心凝慧……”
直到一個聲音響起。
“……唐道長?”
“唐道長?”
唐渡睜眼,一小童正瞪大着眼睛看着他,滿臉擔憂道:“你沒事吧?怎麼流血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怎麼臉色也不大好?”
流、流血?
唐渡訝異,伸手朝鼻下一摸,黏膩濕潤的觸感叫他心中一驚。
還真是流鼻血了!
他頓感羞恥!
若師父還在世,定會罵他道心不穩,欲念纏志!
“無礙,大概是天熱有些上火。”唐渡背過身,慌亂抹掉鼻下血迹。
小童看了看四周,綠蔭遮蔽,日芒挂天,今日好像是比昨日要熱些,難怪唐道長會上火。
他又關心了幾句:“唐道長注意身體,一會兒煮些三花茶去去火。”
小童說的認真,唐渡捂着鼻子,略微局促點了點頭。
在阿含谷的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已過去三日,拂琵照常給婁弦泡藥浴,偶爾去飼藥司給柳式通幫忙。
這日,她正替柳式通研磨菊草,阿正急匆匆從外邊跑來,像是有什麼要緊事。
“谷主,谷主,陳家小公子又來了!”
在藥房忙活的柳式通探出一個頭,有些頭疼:“他怎麼又來了,前些日不是剛來過嗎,就說我不在。”
小童為難的說:“小公子不信,人已經朝這兒來了。”
柳式通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年輕那會兒遊曆四海,結識了還在妖殿司當指揮的陳凝,一人醫病一人除妖,知己相伴,共話理想。
後來陳凝實力頗顯,升至妖殿司殿師,深受皇帝信賴,又娶了當朝宰相之女,地位水漲船高,可二人并未因權貴阻隔,依舊往來書信,關系更甚年輕的時候。
陳凝與其妻育有一子一女,長女陳玉茴承其母美貌,是京中不少貴公子的夢中佳人,求娶之人雖多,可偏偏沒人能入她的眼,據說陳家長女心中早有所屬之人,是兩年前的一位救命恩人。
其子陳禦裴更是儀表堂堂少年郎,不僅生的風流潇灑,那雙嘴更是哄的姑娘團團轉,饒是收到的絹帕就能疊成一羅山,可他偏是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陳禦裴每回來阿含谷都攪的谷中女婢心神不甯,還時不時問柳式通要些奇奇怪怪的藥材,若是柳式通不給或沒有,第二天他的胡子眉毛都被人拔了精光,十天半個月都沒長出來,一聽到陳禦裴這三個字,柳式通就避之不及。
這方說着,那方陳禦裴已經高喊柳式通走了進來:“柳叔,前些日我同你說的駐顔丸做出來了嗎,我着急給蘇家姑娘過生辰。”
進來的少年眉目清爽,一身栀子黃格外惹眼,他笑的明媚,連着眼角的淚痣都生動起來。
拂琵擡眉,正對上陳禦裴澄澈的眼睛。
陳禦裴忽而定住了,嘴角的笑還沒消下去,怔怔看着拂琵。
拂琵雖是狐妖,可長相更偏于柔和,不似婁弦有攻擊性。
她今日穿了件水藍煙雲裙,斜插一隻寶珠簪,因剛才低頭碾藥,些許碎發垂落下來。
拂琵看了他一眼,繼續低頭做手中的事。
正巧柳式通罵罵咧咧從藥房出來:“我是醫者又不是神仙,容華老去乃人之自然,别總問我要些奇怪的東西!”
陳禦裴看得癡了,根本沒有注意到柳式通說了什麼。
拂琵将搗碎的菊草放在藥紙上,靈巧捆綁放在一處。
“柳谷主,今日的菊草都研磨完了,我先回去啦。”
柳式通滿意的點點頭。
這小女娃不僅長的漂亮,人還勤快,做事幹淨利落,柳式通欣賞的很。
陳禦裴的眼睛還黏在拂琵身上,甚至忘了來意。
他湊到柳式通耳邊低問:“阿含谷何時出了這麼漂亮的姑娘?哪裡人?婚配否?”
柳式通白了他一眼,一掌拍在他頭上怒罵:“你爹這麼專情,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