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琵問:“唐道長留在裡面?”
大概是猜到唐渡的選擇,婁弦并不意外:“唐渡心系百姓憂天下,自然是要留下幫忙的。”
婁弦從阿含谷醒來第一日,唐渡就對她解釋,千層階不必叫她放在心上,換做别人他亦不會見死不救。
唐渡此人就是這樣。
與她不同。
待三人出去後,杜旺站在床邊,手中拿出搖魂金玲。
隻聽一聲震耳銳響,周遭忽然安靜下來,草木停止浮動,連風都靜止了,所有人好似被丢進密閉罐子,一切聲音都消失了。
拂琵訝異,誤以為自己失聰了,正要張嘴說話,看見婁弦忽轉頭看向自己,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就在這一瞬間,所有靜止的聲音迸發而來。
外頭狂風大作,不知是哪裡的風在呼嘯,婁弦隻覺得天地都要被掀翻了。
耳邊是不斷地呓語低喃聲,細碎的,刺耳的,密密麻麻一股腦全湧進了她的耳朵,腦袋疼得爆炸!
婁弦眉頭緊蹙,雙手捂住耳朵,這些呓語低喃就好像一隻隻細小的蟲子不斷啃食着大腦,又像有無數的銀針紮着耳朵,折磨得她逐漸狂躁。
吵死了!
阿含谷的人不知發生了什麼,天邊似有波濤滾來,一陣尖銳氣浪爆破掃來,耳鳴一瞬,緊接着是歇斯底裡的鬼哭狼嚎聲。
怨恨聲,害怕聲,凄厲聲,宛若鬼門大開,萬鬼齊鳴!
鬼風嚎叫,衆人被掀倒在地,手中藥草散落一地,疼痛欲裂。
那陣妖風繼續狂嘯着,外頭草木傾倒一片,在杜旺的搖魂金玲中,幾百隻怨鬼争先從青鯉體内咆哮而出,在上空亂做一團。
“起結界!”
杜旺低吼一聲,妖風吹亂了他的衣襟,小小的身軀屹立在一旁不倒。
唐渡接到指令,毫不猶豫雙手起結,在房屋兩側引起結界。
那些怨魂不斷呓語哭嚎,來回在結界穿梭碰撞,黑壓壓一片聚在屋頂上空。
它們似乎很慌亂,有些怨氣已經重新長出人臉,正詭異惱怒去沖撞結界,它們含糊不清咒怨着什麼,時不時發出尖銳鳴叫,或是低沉呐喊。
唐渡咬牙,手中的力道又加重幾分。
這些怨魂被困太久,此刻找到突破口,怨氣頃刻而出!
怨魂掙紮着,或幻出孩童模樣,又轉女子低低哭吟,黑魂相纏,将整片天壓黑大半。
拂琵一邊捂着耳朵,一邊艱難擡頭:“這是……”
這些怨魂怎麼都長出人臉了!
空洞的嘴張到極緻,它們不斷去撞擊結界,勢必要沖破一切。
“堅持!”杜旺操動搖魂金玲,頂着怨氣站穩腳跟。
青鯉的臉幾乎扭曲到一塊。
體内千千萬萬的怨魂從她體内剝離,如剮血肉,凄厲的哀嚎聲與鬼叫融為一體。
黑團怨氣越凝越大,婁弦神情開始恍惚。
”疼啊!頭好疼!我是不是也要死了!”
陳禦裴抓着腦袋面露苦楚,好像有無數小人在啃他的頭骨。
風勢依舊沒有減小的意思,結界中的怨魂像似被抓住了命脈,掙紮幅度越來越大。
“天地清甯,魂歸所依,收!”杜旺大喝一聲,搖魂金玲一震,四面清掃而來。
逐漸的,那些濃黑到看不清的墨色開始淡去,直到最後一聲銳鳴驟然消失,結界變得澄清可見,整個世界又重歸甯靜。
凄厲詭谲的慘叫在寂空中格外清晰,陳禦裴瑟縮在角落,整個過程連眼睛都沒有睜開,直到裡面傳來說話的聲音。
“終于送走了,沒見過這麼費勁的魂魄。”杜旺擦了擦汗,從床榻爬下,面色疲憊。
一場下來,唐渡也覺體力不支。
怨氣強大,若那百餘隻怨魂真從青鯉體内跑出來,後果不堪設想。
陳禦裴險些癱軟在地,婁弦的臉色也不甚好看。
方才那一幕宛若噩夢,從未覺得時間這麼漫長。
她看向拂琵,鬼怨磨人,拂琵有些搖搖欲墜。
婁弦擡手将她撐着:“怎麼樣?”
“好些了,進去看看青鯉吧。”拂琵緩過來道。
三人推門而入。
杜旺拍了拍衣服,擺正自己的小官帽說:“體内的怨魂我已經清理幹淨了,剩下的都是内外傷,我得趕緊回去處理這百隻怨魂,餘下的事我就不管了,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他正要擡腿離開,唐渡忽然叫住他:“杜判官。”
杜旺回頭:“還有什麼事?”
唐渡道:“前些日有幾十隻怨魂從活屍身上跑出去了,眼下不知所蹤,留在人界始終是禍患,還望杜判官能将它們帶回去。”
杜旺雙手負背,煞有其事的說:“即使你不說,本官也會将它們帶回的,這是我的職責。”
唐渡道了謝。
杜旺潇灑轉身,小小的身子消失在黑夜中。
青鯉躺在床上,汗水打濕大片衣衫。
體内怨魂引出,終于不再沉重,好似一片清池,隻是四肢無力,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了。
婁弦看向一旁的唐渡,唐渡正擡頭,對上婁弦的眼睛。
“辛苦你了啊,唐道長。”
唐渡抿唇。
剛才起結界費了不少勁,鬼聲呼嘯,怨氣似要把這天地掀翻,他們在外邊想必也不好過。
他定了半晌,開口問:“沒受傷吧?”
婁弦笑了笑:“我和拂琵都很好,陳禦裴也不錯。”
唐渡凝了凝,挪唇道:“那就好。”
他其實想問:你沒有受傷吧?
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了。
婁弦沒有多問,倒了杯水遞給青鯉:“小鯉魚精,說說你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