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村子叫慈女村,我是生活在這湖裡的一條鯉魚。
我每天遨遊在湖裡,幻想着哪天能夠越過龍門化身成真龍,就這樣,我抱着期待日複一日等着。
直到有天,我看見一個姑娘,她長的真好看,像岸邊新嫩的夾竹桃。
我聽見有人喊她阿汝,她每天都來湖邊和我說話。
阿汝說她想去京都學刺繡,等學到了真本事,她就開一間繡坊,再收許多女弟子,這樣她們都能養活自己。
可是,她一直都沒去成,每次來湖邊,我總能看見她臉上淡淡的哀愁。
她說,她去不了京都了。
我不知道她為何去不了,但我很高興她能留下來,這樣我每天都能看見她,聽她說話,還有好吃的小饅頭。
阿汝好像認得我,每次我遊過去,她都能對着我笑,然後怔神說:“小鯉魚,真羨慕你,想去哪就遊去哪兒。”
羨慕我嗎?
我甩着尾巴,對着阿汝一遍又一遍轉圈。
真可惜,阿汝要是我同族就好了,我們可以一起遊出去,一起越龍門,一起去看更廣闊的天地。又或者等我哪天變成人,我可以帶着她去京都學刺繡,開繡坊。
多好啊。
日子就這麼一天天過去,我每天守在岸邊等她過來,可有一天,阿汝沒有出現,我等啊等,等到天黑都沒有出現。
阿汝兩天沒有來了。
阿汝三天沒有來了。
阿汝四天沒有來了。
……
阿汝嫁人了。
嫁給了一個鳏夫,他年長阿汝許多。
那夜,整個村子被燈火照的通亮,鄰裡們上門慶賀,慶賀阿汝嫁了個好人家,她的爹娘喜上眉梢,簇擁鳏夫說着悄悄話,心照不宣一笑。
一片祥和熱鬧之下,我分明聽見了阿汝的啼哭,那無人在意的聲音破碎在黑夜中,被衆人的歡笑埋沒。
他們身處春日之畔,眼看阿汝置身寒冬之淵。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阿汝了。
今日,我見到她了。
她變了許多,她再不同我說話,我轉圈圈甩尾巴,她也不笑了。
她的眼神像幹涸已久的枯井,無神而又麻木。
阿汝的手搭上小腹,聲音缥缈而虛無,就這麼靜靜望着我,似哭似笑。
“小鯉魚,真羨慕你啊,想去哪就遊去哪兒。”
她再也沒有提過京都,再也沒有提過繡坊,慈女村,再也沒有阿汝。
……
據說,阿汝生了個女兒,她很喜歡這個女兒,我以為阿汝的日子會好起來,可那天夜裡,我看見三個人朝湖邊走來,他們手上還抱着一個孩子。
我不知道他們要幹嘛,隻聽見他們說。
“懷了這麼久,結果是個不值錢的玩意兒,趁她睡着,趕緊扔了。”
“一會兒她醒來,發現孩子不見了怎麼辦?”
“扔都扔了還能怎麼辦,随便搪塞過去不就行了,她爹娘早就不要她了,能拿我們怎麼樣!”
他們的臉被湖面照的變形,起伏扭曲,看着并不像人。
黑夜中,伴着破水之聲,有什麼東西掉湖裡了。
我趕緊遊過去,那是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和阿汝有幾分相似,她那麼小,甚至還沒有睜眼。我弓着身子拼命想将她救上去,可我太弱小了,我救不了這個孩子,也救不了阿汝。
岸邊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音,還有辱語謾罵,我眼睜睜看着阿汝被人拖走了。
這夜之後,阿汝瘋了,她總是來湖邊找她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喚着女兒的乳名,每次被抓回去又是一頓毒打,第二天,臉上身上又是新的傷痕。
我多想變成人,多想帶她離開這個村子。
我想跟阿汝說,我們去京都吧,去學刺繡,去開繡坊,去哪都好,就是不要在這裡。
現在,我終于明白阿汝為何說她去不了京都,為何說她羨慕我。
她哪都去不了。
她被困住了。
男人心滿意足的從她身上離開,或許嗓子喊啞了,她再發不出任何聲音。
一切都靜極了,我聽到了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有什麼東西破土而出,在我心中生根發芽了。
村子裡開始謠言四起,說阿汝水性楊花,勾引自己丈夫的表親,理當沉湖。
雙親痛罵阿汝不守婦道,對阿汝的哭訴視而不見,隻覺得她丢人。
所有人站在所謂的正義面,僅憑三言兩語就将她推入深淵。
村民們将阿汝捆起來,為了村子的名譽,阿汝必須死!
這一次,我離她很近了,她就在我的身邊,雙眼不瞑的看着河岸,任由那塊石頭拽到淤泥,再沒起來。
慈女村重歸平靜,早出晚歸,鄰裡間和愛相親,就好像阿汝從未來過。
那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見一顆珠子落進了我的身體,我要做什麼?是越龍門,還是化身成人?
上岸吧,我不越龍門,我要殺光這個村子所有人。
上天垂憐,這不是夢,我真的擁有了雙腿,像人一樣能在岸上行走了。
我看着湖面的倒影,和阿汝一模一樣的臉,我扯了扯唇角,笑的沒有阿汝好看。
有人在湖邊看見了我,他忽然癱軟在地,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我朝他走近些,他竟然吓得屁滾尿流了,有些好笑。
沒過多久,阿汝回來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村子人心惶惶,一旦入夜就沒人敢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