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鯉的聲音漸漸息了。
她眼角微潤,睜着眼睛看向遠處。
婁弦想起那日去阿汝家,那裡竟沒有她生活的痕迹,連她的衣裳物品都沒有保留一件,隻有青鯉惦念的,唯一的,冰冷的靈牌。
“我害了整個村子的人,你們要殺了我嗎?”青鯉聲音虛弱。
“你沒有害他們。”婁弦果斷道,“是他們咎由自取。”
拂琵也在一旁寬慰:“是啊,當時若有一個人站出來向阿汝伸出手,或許一切都會不一樣。”
小鯉魚沉默,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
瘦骨嶙峋,皮下血絲清晰可見,依稀還有黑氣缭繞,即便怨魂被引走了,體内殘留的怨氣卻不是那麼輕易消除幹淨的。
她明白了。
青鯉默默道:“我是不是活不了多久了?”
内體怨魂已除,可身體卻如殘風燭火。
死也沒什麼不好,如今再也不用擔心怨魂從體内跑出去,她可以去見阿汝了。
青鯉心中所想被婁弦看在眼裡。
“阿汝不是想去京都嗎。”黑色瞳眸靜靜望着她,“努力活着,養好身上的傷,帶阿汝離開慈女村,一起上京。”
婁弦又指了指陳禦裴:“他就是從京都來的,有錢有朋友,到了那兒想吃什麼玩什麼都可以找他。”
陳禦裴連連點頭:“沒錯,到時候我帶你去最好的酒樓,将整個京都都逛遍!”
青鯉的眼眶再次泛紅,她雙眸含淚,勉強擠出一個笑容:“謝謝你們。”
四人走到屋外将門阖上,陳禦裴回看了眼屋裡,壓低了聲音:“其實青鯉知道自己所剩的日子不多了吧,我們這麼說,真的合适嗎?”
“合适。”拂琵看了眼婁弦,“人活着最怕沒了念想,若是這樣可以叫青鯉多撐幾日,那也值了。”
陳禦裴默默歎了口氣。
引魂時天昏地暗,又有鬼風嚎叫,也不知阿姐怎麼樣了。
陳禦裴轉頭對唐渡道:“我要去看看我阿姐,唐道長你同我一起去吧。”
“我……”
唐渡猶豫着要開口,還未拒絕,婁弦率先道:“你們一塊兒去吧,我有些事想要問青鯉。”
說罷,不等其餘人答話婁弦轉身進了屋子。
屋内,聽聞開門聲響,青鯉轉過頭,見婁弦又撤了回來。
她尋了一凳子,自顧坐在青鯉面前。
那日在慈女村,有一戴銀面的男子在追殺青鯉。
那人雖用鬥篷遮了身形臉面,可出手的招式卻讓她想到一人。
一個非常熟悉之人。
“青鯉姑娘。”婁弦開門見山,“那日追殺你的,可是刹冥台的人?”
青鯉面色微微一變,下意識想要起身,被婁弦止了。
她又重新躺下,如實答道:“不錯。”
果真。
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可婁弦的神色依舊緊繃。
刹冥台有哪些人她心中再清楚不過,何時有這麼一個人存在。
以他出手的速度來看,若刹冥台真有這麼一個人,她不會注意不到。
青鯉不知婁弦心中所想,繼續道:“大概是半年前,刹冥台的人盯上了我。因我體内困了許多怨魂,便想試試我的身體是否也能容下魄天熾火。”
最後一句話落,婁弦的表情終于藏不住了。
刹冥台的人都知道,魄天熾火是魔尊婁焱震懾三界的天地邪火,擁有魄天熾火便能在天地橫行。
而除了她,婁焱唯一的血脈,無人能将其占為己有。
婁焱死的那日,她當着刹冥台所有人的面将破天熾火吸了過來,自那之後,她便是刹冥台唯一的尊主。
後來姒地将她封印九巨山脈,魄天熾火被迫剝離,無人知曉熾火蹤迹,原是被有心人惦記了,還是自己的身邊人。
婁弦的神色漸漸沉冷下來:“那面具之人是誰?”
青鯉如實道:“我從未見過他的真容,隻知他是隗聖殿的人。”
婁弦眉毛微挑。
隗聖殿?
怪不得那戴銀面之人身法如此眼熟,原是隗聖殿一手教養出來的。
當初殺死婁焱,血洗刹冥台時,隗聖殿可出了不少力呢。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才将隗聖殿提拔為自己最得力的副使。
一人之下,好不風光。
她忽而歎了口氣。
做人果真不能太心軟,尤其是對背叛之人。
“你休息吧。”婁弦拍了拍衣袍,起身朝外走去。
青鯉不知發生了什麼,隻覺婁弦剛才的表情變了兩瞬,其中那一瞬有些叫人發涼。
山頂。
婁弦看着遠處那片起伏的山脈,手中把玩着一片落葉。
在她封印的三年時間裡,刹冥台早就換了主人,或許裡面也已沒了她的人。
眼下魂珠還未找全,隗聖殿又一心想将魄天熾火占為己有,若此刻殺回去,她未必能得到好處。
哈,這麼些年,竟為别人做嫁衣了。
想到此處,婁弦将那片葉子狠狠攥緊。
拂琵一路尋來,看着婁弦緊繃的背影,上前叫她:“你怎一人跑到這兒了?再遠些可就離開阿含谷了。”
婁弦并未轉頭,看着山間雲霧慢慢将山脈遮掩了。
她将攥的稀爛的葉子丢到地上,莫名其妙問:“拂琵。”
“嗯?”
“你會背叛我麼?”她轉過頭,深沉的眸子緊盯拂琵,“會麼?”
拂琵見婁弦一臉認真的模樣,下意識怔了怔。
不等婁弦問第二遍,也沒有問緣由,拂琵堅定道:“不會。”
“我的命是你給的,我不僅不會背叛你,在危難關頭,我還會以命相護。”拂琵的聲音很輕柔,卻擲地有聲落在婁弦心頭。
婁弦轉過頭。
山間的雲霧漸漸散了,露出原本連綿的山脈。
她忽的笑出聲,對拂琵道:“命是你自己的,不論何時,不論何人,都不要交出你的性命。”
“你要珍惜它,好好活着,明白嗎?”
枝頭有雌鳥銜食歸來,雛鳥叽叽喳喳露出腦袋,争先恐後去吃雌鳥銜來的食物。
拂琵點點頭,笑了:“明白。”
“走吧,是不是吃飯了?”婁弦牽過拂琵的手朝山下走去。
拂琵牽緊了些,心情莫名有些愉快:“唐道長做了你愛吃的紅燒肉,禦裴公子今天下山釣了兩條大魚,剛才還商量着怎麼吃呢,也不知道決定了沒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