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南潮濕悶熱,宋幼甯的馬車緩緩駛入城門時,已是黃昏。
她掀開車簾,濕熱的風裹挾着荔枝的甜香撲面而來。
遠處山巒如黛,雲霧缭繞,似乎一會有雨,而街市上卻人聲鼎沸,商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宋幼甯踏入來福客棧時,檐外已淅淅瀝瀝落起雨點。
她抖了抖衣袖上的水珠,擡眸掃了一眼大堂,空蕩蕩的,隻有櫃台旁站着一個戴鬥笠的客人。後面跟着幾個侍從。
那人身形修長,月白袍角沾着泥漬,正低頭與掌櫃低語。
見她進來,微微側身,鬥笠壓得更低了,不過這身影似乎有點兒眼熟……
宋幼甯:“眼裡容不得沙子,但裝得下瓜子……嗑自己的香,管别人的閑事硌牙……不管閑事是本公主的座右銘”
于是也沒多想,徑直走向櫃台:“掌櫃的,要一間上房。”
“好嘞!”
掌櫃殷勤遞過門牌,“天字三号房,熱水馬上。”
“咳咳!”
鬥笠客人突然咳嗽兩聲。
掌櫃立刻改口:“啊不,天字一号房更好!朝陽,通風,床榻是新換的!環境風景都好”
春桃不悅:“你這掌櫃怎麼奇奇怪怪的……”
宋幼甯挑眉:“那就一号。”
她轉身上樓時,隐約聽見那掌櫃小聲嘀咕:“大人,您真要住她隔壁?”
好像在防着她似的……
(可惜她沒聽太清。)
“公主,這嶺南可比汴京熱鬧多了!”
春桃興奮地跟隻小狗一樣,東張西望。
宋幼甯唇角微揚,在遊記上提筆:
【嶺南初印象:濕熱難耐,但市井煙火氣十足,前來遊玩,甚好,評價:甲等】
筆尖頓了頓,思索了會,又補上一句:
【但福來客棧掌櫃笑得過分殷勤,似奸商,可疑,勿來】
第二天,宋幼甯帶着醉仙齋的全體人員去嶺南著名景點——大名鼎鼎的嶺南荔枝園,去摘荔枝。
衆人剛進荔枝園入口,望着空蕩蕩的園子,一時語塞。
過了好久……
“不對啊,現下正是荔枝旺季,怎麼一個人都沒有?”小六子率先發出疑惑。
書生慕七瞅了瞅四周:“難道我們來錯地了?”
小六子翻開手中的地圖,打量了半天:“沒錯啊,是這啊!”
正荔枝季節的嶺南的荔枝園,本該遊人如織,果農忙碌,可眼前卻靜得出奇。
隻有滿樹紅豔豔的荔枝沉甸甸地垂着,連最低的枝條都恰好伸手可及。
“春桃,”
宋幼甯壓低聲音:“你覺不覺得……這園子像是特意清過場?怎會如此安靜”
春桃左顧右盼,思考道:“可、可能是今日天氣太熱,遊人少……?”
宋幼甯眯了眯眼,擡手摘下一顆荔枝,果皮鮮紅飽滿,輕輕一捏,汁水便溢了出來。
她咬了一口,汁水豐盈,甜而不膩。
園内,荔枝樹低垂的枝條垂的正好,伸手就能摘到最飽滿的果實。
“……好好吃。”
她忍不住又摘了幾顆。
(但這未免也太方便了?)
她擡頭望向高處,發現連樹頂的荔枝都垂得極低,像是被人刻意調整過。
難道荔枝樹枝條都很低?宋幼甯陷入沉思……
而荔枝園深處,幾個“果農”正手忙腳亂地壓樹枝。
“快快快!公主往這邊走了!”
“這顆!這顆最甜!把這顆樹壓低點!公主好摘到”
“梯子呢?趕緊的!别讓她看見!都麻溜點。”
其中一人擦着汗,小聲抱怨:“黎大人也真是的,公主要吃讓小人去摘就行了,至于如此麻煩嗎……”
“再怎麼說我們也是上陣殺過敵的,跑來這裡壓樹枝?這成何體統”
另一人壓低聲音:“噓!你小子活膩歪了?你懂什麼,這是大人讨公主歡心的手段,你光棍一個,懂啥?”
另外一個人邊附和邊把樹枝往地下壓,殷勤的好像确定公主會來這顆樹一樣。
頻頻附和道 :“就是,就是,活該你沒媳婦……”
“大人……不也沒有嗎”那士兵吐槽道
正當宋幼甯疑惑時,一位老農“恰好”從園子深處走出來,笑呵呵道:
“公……”語氣一轉。
“姑……娘運氣真好,今日園子剛開放采摘,您是頭一位客人!”
她挑眉明顯不信:“哦?那其他人呢?”
老農幹笑兩聲:“這個……今天天氣熱,大家都還沒來……”
她無意瞟到老農的手,十分粗糙,虎口處有明顯的勒痕,分明是常年拉弓留下的。
(軍隊的人?)
她似笑非笑,瞬間明白了:“老伯,您這手……不像常年幹農活的啊?”
老農一僵,立刻把手背到身後:“這個……年輕時當過兵,哈哈……”
微風拂過,荔枝樹的枝葉沙沙作響,隐約露出幾個躲藏的身影。
有人正忙着把梯子撤走,還有人手裡還攥着剛摘下來的青荔枝,顯然是為了替換不夠熟的果子。
樹林深處還有一個異常熟悉,戴着鬥笠喝着茶的白影……
她低頭看了看手中沉甸甸的荔枝,再看了看那東奔西走的人和白影,忽然輕笑一聲。
“春桃,”
她慢悠悠道,“你說……這嶺南的荔枝,是不是特别懂事?”
春桃笑道:“是、是啊,懂事得離譜……”
“這嶺南民風淳樸,荔枝又甜,寫封信回去,就說本公主打算在這兒長住了,不回汴京了。”宋幼甯故意說的很大聲。
黎扶甯正在執杯的手猛地一顫,碧色茶湯潑濕了白色的衣袍,洇了大片茶漬。
而少女清亮的嗓音穿透樹又傳了過來:
“最好再找個俊俏郎君,那便更好了。”
瓷杯被黎扶甯捏碎。
她唇角微翹,繼續添火:
“聽說城南有宅子出售,咱們明日就去瞧瞧。”
接着是景文驚慌的聲音傳了過來: “主子!您怎麼把茶杯捏裂了?!”
宋幼甯聽到景文的聲音,笑了笑,一屁股坐在荔枝樹下,慢條斯理地剝着荔枝往嘴裡塞,嘟囔着:
“其實吧,住哪兒無所謂,關鍵是……”
她故意拖長音調,餘光瞥見樹後月白衣角一閃。
“得找個會爬樹摘荔枝的郎君,能哄本公主開心的,隻要不黎扶甯一樣,天天逼本宮背書、寫字的都行”
宋幼甯見白色身影紋絲不動,故意高聲對春桃道:
“本宮看嶺南男子就不錯,性格爽快,就……方才那賣糖畫的,生得眉清目秀的,不如搶回去當帝夫,還能畫糖畫哄本宮開心”
“咔嚓……”
身後傳來樹枝斷裂的聲音。
“公主,要招婿,可曾問過微臣的意見?”一陣熟悉的聲音從身後襲來。
她回頭,隻見一個戴鬥笠的白衣男子站在樹下,手裡的枝條被硬生生折成兩段。
(啧漬漬,這就沉不住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