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房門合上的聲響傳來,春桃才恍然驚醒。忽然想起來上次來嶺南時,也有位白衣公子入住天字二号房。
如今想來,那天字二号房的白衣男子怕是……黎大人!
“白衣男子……”
春桃指尖突然一顫,腦中記憶突然回撥。
她忽然記起,無論是從揚州煙雨樓,還是到徐州青雲驿,每次公主下榻的客棧,似乎總會出現一道白影。
有時在廊下煮雪烹茶,有時在庭中執卷夜讀,永遠隔着恰到好處的距離,像一幅留白的山水畫。
由于距離把握的剛好,那人又時常帶着鬥笠,她們并未覺得奇怪,跟公主讨論,公主也隻說這年歲撞衫的人太多了……。
(公主當然是知道的)
三年前揚州暴雨夜,有人讓人給公主送來烘幹的狐裘。
去歲徐州鬧瘟疫,又有人“恰好”留下幾包解毒藥散。
就連前段時間嶺南摘荔枝,又有人提前派人“清場”
這一樁樁,一件件,春桃忽然茅塞頓開,怪不得每次公主出遊如此順遂,她之前還真以為是公主的鈔能力……
她們每到一個驿站,便有剛燒的水候着,傳聞有匪的官道隻要她們路過,一路通順,且自此以後再無匪患。
就連下過雨後的泥濘之地,她們過路也會被提前清理得幹幹淨淨。
坊間都笑傳:“金枝公子測評雖不成,但她的旅行路線最安全……去哪,哪裡的匪患就被肅清!”
那些她以為是巧合的偶遇。
現在想來,哪有什麼天意垂憐,不過是有人一直在暗處,默默守護罷了。
第二日,晨光熹微時,宋幼甯早早就從床上爬起,伏在案前重寫遊記。
黎扶甯則立在廊下,翻着陛下快馬傳給他的“公文”
第一封,禦筆力透紙背:“扶甯啊,沒有你,朕壓根活不下去”
第二封,“扶甯啊,這儋州水患該如何處理啊?”
第三封,“扶甯啊,你速回啊,你不回朕這把老骨頭撐不下去了……
“黎大人……接下來如何安排?”
宋幼甯本想詢問黎扶甯的意見,卻見黎扶甯若有所思地看着公文。
連眼皮都沒擡一下,叫他也不答應,根本不搭理她。
她好奇的眯了眯眼,輕手輕腳地湊近。
趁他翻頁的刹那,突然伸手……
将那幾封“公文”扯了過來,掃過紙上那歪歪扭扭的“活不下去”四個大字,頓時氣得牙癢,想要一撕為快。
她那便宜父皇果然賊心不死!知道她這不好下手,就開始另辟蹊徑。
虧她還覺得他良心發現,賜她三大箱嶺南用品,如今追人竟還敢追到嶺南來?
黎扶甯指尖一頓,終于擡眼看她,提前預判她接下來的行為,出言制止她。
“公主,”
他語氣淡淡,“陛下的折子,撕了要抄《禮記》三十遍。”
宋幼甯正準備撕紙的手一頓,輕哼一聲。
“哼”
她眼波一轉,當着他的面,慢悠悠地将公文卷成筒狀,别在身後。
“誰要撕了?”
頭揚的高高的,雄赳赳氣昂昂的像隻早晨打鳴的大公雞:“你今天不跟本宮出門,本宮就不還你……”
黎扶甯:“……那殿下撕吧……”
“走啦走啦!”
宋幼甯見他軟的不吃,拽着他的袖子就往外拉,耍起了無賴,“你今天跟本宮探察完我才還給你……”
“不然本宮就把這奏本...”忽然從背後抽出卷成筒狀的紙,在案桌上“啪”地一拍。
“登進《大宋風物志》裡給衆人瞧瞧,黎大人尊敬的陛下是什麼德行……”
黎扶甯心聲:“……你親爹還是我爹?”
嶺南市集上人聲鼎沸,荔枝攤販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宋幼甯拽着黎扶甯的袖子往前走,打算找點有意思的東西作素材。
忽然前方人群騷動,一個蓬頭垢面的獨腿老乞丐正被幾個孩童圍着起哄。
宋幼甯好奇的走了過去,那人擡頭瞬間,宋幼甯腳步猛地一頓。
“這不是...”宋幼甯瞪圓了杏眼。
“張鐵嘴。”
黎扶甯慢條斯理地攏袖,“當年在京城假扮仙師,蛐蛐先帝的那位”
那乞丐意識到有人靠近,擡了擡頭,當他看到宋幼甯是,渾身發抖,跟隻炸毛的貓一樣,破碗“咣當”落地,
宋幼甯的耳尖瞬間紅透。
壞了,碰到熟人了。
“你!你你”張鐵嘴哆嗦着那根黢黑的鐵拐,指向宋幼甯,滿臉通紅。
“當年在京城,明明是你先說什麼“先帝養蛐蛐比批奏章認真”怎麼最後流放的是老子?”
張鐵嘴見到宋幼甯,眼裡滿是憤憤,恨不得将她碎屍萬段。
嶺南的日頭毒得很,老乞丐額頭上滾落的汗珠把臉上煤灰沖出一道道溝壑。
而他拄着那根磨得發亮的鐵拐,在地上跺得咚咚響:“小丫頭片子害得老夫在這瘴疠之地讨了三年飯,你倒好……”
“張叔……”
她突然甜絲絲地喚了一聲,驚得老乞丐一個趔趄,差點四腳朝天。
上次她就這麼喊他,後來他被流放嶺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