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沒怪罪他們回來的太晚。
溫淮言深谙語言的藝術,他皺着一張臉,把自己講的可憐兮兮,又展示了一番後背上的腳印,王公公火氣逐漸消減,還帶上了一絲憐憫。
“可憐見,你們也不容易。”
王公公道:“撞上這麼個不是東西的……罷了,回去歇兩日緩一緩吧,要是有人問,就說是我允你們的假。”
“謝謝王公公!”
元寶歡天喜地的行了個禮。
大昭舉國上下都奉行一個字——卷。
還是皇帝主動帶頭開卷,朝堂上的官員都五日才一沐休,他們這些宮女太監輪班倒,幾乎沒有假期可以歇着。
現代資本家看了都要自愧不如。
能休息兩天,是天大的賞賜了。
溫淮言也跟着行了個禮,遮掩住若有所思的表情。
聽這語氣,王公公好像和黎清不太對付。
王公公揮了揮手:“得了,咱家這也沒其他事,你們下去吧。”
“是。”
溫淮言退後,同興高采烈的元寶出了禦馬監,往他們住的直房去,大太監有自己的房間,向他們這種小雜役,隻能幾個人一起住,擠大通鋪。
直房暖烘烘的,燒着炭,還架着爐子,元寶掀開爐子倒了些水和早就洗好的米,問溫淮言:“金子,你要不要喝粥?”
金子是原身的名字。
溫淮言眼角一抽,這名字……算了,挺喜慶的。
元寶這麼一說,他也有點餓了:“喝,我記得我也洗了米,我煮自己的。”
元寶:“我請你吃吧。”
溫淮言拒絕了元寶的好意,堅持用自己的米。
溫淮言和元寶一個月的月俸是一廪米,相當于一兩銀子,聽着挺多,實際很少——尚膳監不提供低級宮女太監的飯菜,他們要自己做。
這一廪米包括吃穿用度,還包括逢年過節給上司和小領導的送禮錢,上司克扣的錢,要想找大太監把米換成銀錢,也要額外付一筆手續費……
零零總總算下來,能到手的少的可憐。
原身吃的少幹的多,不買衣服不買鞋,攢了五年攏共才攢十兩銀子。
大家過的都苦,溫淮言不想占元寶的便宜。
元寶:“好吧。”
廪米很糙。
溫淮言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飯,他一口米一口湯,艱難的咽了下去。
元寶已經習慣了這個味道,他草草喝完了粥,脫了衣服“悉悉索索”的上床:“金子,我先睡了。”
溫淮言驚呆了:“這麼早?”
“嗯啊,不睡覺也沒什麼事幹。”
元寶認真道:“睡着了還能省一頓飯呢。”
溫淮言:“……”
好像有些道理。
他們哪都不能去,什麼都不能玩,醒着除了會餓要多吃一頓飯外,毫無用處。
溫淮言也脫了衣服上.了.床,他摸了摸枕頭下原主攢的錢,想到這樣的日子自己還要再過上二十多年,雙眼不受控制的發黑,隻覺得未來一片絕望。
這日子好苦。
唉。
睡吧,睡吧,過一天是一天,最好一覺睡到明天。
.
溫淮言的夢想沒有成功。
他沒一覺睡到天亮。
“嘩啦——”
一盆水澆在臉上。
水裡帶着冰碴。
沒人添柴,火早就熄了,屋子裡的溫度本就低的可憐,這通冰水澆的溫淮言差點原地去世,他迷迷糊糊睜開眼,面前站着三個高大威武的太監。
為首的那個,溫淮言認識。
是管他的小領事。
領事兇神惡煞,拿着一把破爛的傘:“這傘是不是你負責。”
溫淮言冷得發抖,臉色難看,沒回答。
領事也不在意他回沒回答,自顧自的道:“你偷工減料,導緻負責的傘出了纰漏,一碰就爛,害得一位大人淋了雪,染了風寒。”
溫淮言:“……你覺得這合理嗎。”
一碰就爛,這得多大的纰漏,監工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見,況且那位大人又不是腦子有毛病,這把傘不能用,換一把不行嗎?
非得死倔,打着一把破傘打到自己風寒。
領事:“合理。”
行,算你能睜眼說瞎話。
溫淮言:“這傘不是我負責的。”
溫淮言說的是實話,原身是個幹活很努力,很認真的小孩,他經手的傘,都是司設監質量最好的。
“你說不是就不是?”
領事獰笑一聲,揮手:“拉出去,按着規矩,打五闆子。”
溫淮言臉色一變:“憑什麼……嗚嗚嗚……”
領班身邊的太監撲了上來,堵住他的嘴往外拖,溫淮言自己二十多歲,奈何這身體太小,哪是這倆成年人的對手,被輕松的扭了出去,架在地上。
“啪!”
漆黑的木闆高高揚起,重重的打在溫淮言身上。
溫淮言嘴被堵的嚴嚴實實,喊不出聲,他聞到了自己嘴裡鐵鏽的味道。
“啪!”
“啪!”
滿目猩紅。
“啪!啪!”
最後一闆子下去,溫淮言頭暈目眩,身後血淋淋的一片,打闆子的人每一下都用足了力氣,溫淮言感覺自己已經在瀕死的邊緣徘徊。
“嘩啦……”
又是一桶冰水。
領班丢掉手裡的空桶。
他居高臨下的湊到溫淮言耳邊,聲音裡帶着明晃晃的惡意:“你應該慶幸,陛下聖恩,登基後就廢除了杖刑。”
不然他就直接打死溫淮言了。
陛下雖然廢除了杖刑,使其不在明面上使用,但私下裡用其作為懲戒手段,懲罰奴仆還是常事,屢禁不止。
領事真正的用意在冰水上,兩桶下去,不愁他不得風寒,打闆子不過是再填一份保障,溫淮言得死于風寒,不治而亡。
溫淮言的視線模糊。
分不清是淚,還是水。
他提着最後一口氣,用力咬緊了牙關:“我和你無冤無仇,為何……為何要、要如此對我。”
“你是和我無冤無仇。”
領事輕聲道:“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得罪司禮監裡最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你合該落得這個下場。”
“把他擡回房裡吧。”
領事嫌棄的揮了揮手。
溫淮言被粗暴的丢在床上,他閉上眼,回想起領事的話,隻覺得可笑的要命,得罪了司禮監的大人物?黎清,隻有黎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