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承認了。”
溫淮言臉上近乎誇張的表情消失。
釣魚執法成功。
他知曉自己演技差,但也沒辦法,這東西不是一朝一夕能練好的,他面對裴珏表演的這麼誇張,有自己的考量。
一般人碰到這種事,有三種選擇。
第一,當看不見。
第二,敷衍的管管。
第三,認真追究。
裴珏選了認真追究,卻沒直接責罰,他大概是幾個有幾分正義感,但正義感上了潤.滑.油的人,想必會容忍自己的小心思。
況且,演技差也有演技差的好處。
就他這浮誇的演技一出,十個官場老油條,估計九個都會覺得他質樸——
這麼差的演技都好意思拿出來,能是個多壞的人!
那兩個太監臉色一白,其中一個猛的告罪求饒,說自己隻是妒忌溫淮言得了貴人賞識,一時鬼迷心竅想揍他一頓給點教訓,下次再也不敢了。
這個理由倒是相對合理。
裴珏皺眉:“可是如此?”
他神色認真,語氣安撫:“你不必害怕,若有什麼隐情同我說便是,我定會為你讨回公道。”
溫淮言唇齒起合,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道:“應該就是如此,沒什麼隐情。”
倒不是他不想,隻是沒法繼續往上追究,再往上就到黎清或者是李公公頭上了,跨越太大,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小太監對上掌印或者秉筆太監……
溫淮言覺得不太靠譜。
況且,原身對這位未來的定國公,印象頗深——
這要源自于大昭皇帝們複雜的上位史,開國太祖皇帝因為太愛,把皇位傳給了孫子,孫子上位後為了穩固政權,開始削自己叔叔的藩。
他一刀砍在藩王的大動脈上,搞死了好幾個自己的親叔叔,絲毫不手軟。
藩王沒辦法,要麼謀反,要麼受着。
當今皇帝就是藩王之一,他少時便随着各種開國大将四處征戰,被封王後一直鎮守邊關,戰功赫赫,本來被一個毛頭小子踩在頭上就不爽。
那小子還想要他的命。
他很生氣,所以他反了,還反成功了。
裴珏的父親定國公是當今皇帝的小舅子,于是,在大破宮門,謀反成功那日,裴珏的父母被戰敗的“先皇”拉到城門口一刀砍了。
頗有一種“殺不了你,我還殺不了别人”之感。
裴珏當時就在城下。
滾燙的鮮血落在他臉上,砸進眼底。
猩紅一片。
十七八歲少年将軍,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
在這一刻,都盡數消融。
裴珏就那麼站着。
靜靜的站着。
他在一片歡呼聲中,看着藩王的軍隊攻入城中,看到先皇眼裡的癫狂和近乎扭曲的快意——他死了也要拉人墊背。
裴珏沒有任何表情,平靜的擦掉臉上沾染的鮮血。
他仰頭,望着城牆上高懸的頭顱,如何走馬觀花般回想定國公這三個字,究竟是如何來的。
裴珏祖父是開國第一功臣,随着太祖起于微末,戎馬一生,建國後得封定國公,可他積勞成疾,沒多久便去世,成為太祖皇帝早逝的白月光。
他的父親被接到太祖皇帝身邊養着,太祖對他父親比兒子還親,守孝期沒結束,便早早讓其世襲國公。
說不盡的榮寵。
那又如何。
王侯将相,公爵國公,親人骨血,于皇權面前不過是一張薄薄的紙。
一捅就破。
裴珏深刻的意識到了這點。
哪怕後來新皇登基,把他當親兒子對待,寵愛更勝以往,不滿弱冠便是從一品大員,他也逐漸變的沉默寡言,謹言慎行。
裴珏對李公公或者是黎清,自然是絲毫不懼的。
但……
溫淮言覺得,人不能太貪心,裴珏一直走的是隐形人路線,他和裴珏素不相識,對方肯為他出頭便已經很好了。
他彎了彎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年,不免找回了點往日教學時看學生的慈愛光環,這目光看的裴珏渾身不适,又說不出來究竟哪裡不對。
裴珏隻得頂着溫淮言“熾熱”的目光,抿了抿幹澀的薄唇:“妒賢嫉能,惡言诋人又畏強欺弱,自己去找領事受罰。”
他頓了頓又道:“不要想着敷衍本官。”
“是是是。”
那兩個太監哪敢敷衍,連滾帶爬的跑了。
事情解決,溫淮言目光裡的溫度消退。
裴珏不由得松了口氣,不知為何,這目光令他不适之餘,又好像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可他們分明沒見過。
于是他低頭詢問面前的小太監:“你叫什麼。”
“溫……金子。”
溫淮言脫口而出,說到一半,舌頭急轉彎。
他現在無名無姓,隻有一個代号金子。
溫金子。
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