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奇怪的名。
不過太監名字奇怪是件常事,裴珏倒也不在意,他已經在此刻耽擱了足夠久,後退一步,對着朝溫金子擠眉弄眼的元寶溫聲詢問,能否繼續帶路。
元寶:“好、好的。”
裴珏聯想起偏僻的路徑,和元寶臉上肉眼可見的慌亂,不難猜到——自己被稍微“算計”了一下,但他不讨厭這樣質樸的算計。
就像不讨厭溫金子淳樸的演技一般。
反而有些羨慕兩個人的友情。
他一言不發的随着元寶帶了禦書房殿前,理了理有些褶皺的官服,确認沒有殿前失儀,眼裡閃動着的淺薄的光散了,嘴角弧度抹平,毫無生機。
像是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裴珏一進禦書房,就迎來皇帝濃烈的關愛目光,他終于知曉,自己為何覺得溫金子的眼熟了。
溫金子看他,跟他長輩,他的親伯父,也就是當今聖上看他時一模一樣。
皇帝眸光慈愛:“小玙今日來的晚了一些。”
玙。
他的字。
裴珏直起手中芴闆,筆直的身子微微向下,是一個毫無錯處的禮,平靜道:“臣一時失察,迷了路,還請陛下恕罪。”
皇帝臉上的笑容僵硬,他想要說些什麼,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錯開話題:“小玙今日,有沒有遇到什麼有趣的事情。”
他隻是随口問問。
也不指望回答。
自從那件事後……這個他從小看到大的外甥就變成了這副寡言的性子。
可今天,小外甥回答了。
不光回答,臉上還浮現出一絲人性化的疑惑。
“臣今日遇到一個名字有些奇怪的小内侍。”
裴珏:“叫溫金子。”
皇帝愕然:“?”
這名字已經不是奇怪了。
小内侍無名無姓,一般都是叫什麼“金子元寶,桌子椅子腿”之類的,大太監有名有姓,可這、這溫金子是個什麼鬼的組合。
皇帝不明白。
皇帝不理解。
皇帝大為震撼。
究竟是哪個太監願意讓自己手下的小内侍,頂着這麼個醜名字。
不過名字醜不醜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的小外甥,終于願意同他說一些家常趣事了。
皇帝精神一振,他那張方正滄桑,帶着歲月和邊塞風寒侵蝕的威嚴面容上,努力擠出一抹柔和的笑,違心道:“這名字,确實有趣,聽着很喜慶。”
裴珏:“……”
他沉默片刻,垂眸應聲:“陛下說的是。”
.
溫淮言平安無事的回了住所,又搗鼓了兩份雪花膏出來,一份送給元寶,相比于裴珏,溫淮言對元寶的感情更多一些。
一個富豪給你一百塊錢,和你全身上下總共隻有一百塊的朋友,翻了半天,翻出一把有零有整的一百塊給你,這兩種感覺是不一樣的。
也不知道那個膽小的小太監,是如何鼓起勇氣哆哆嗦嗦繞路,把裴珏帶過來的。
另一份給紫鸢,除了雪花膏,他把清朝《禦香缥缈錄》裡的胭脂也做了出來,一起送過去,無聲的催促暗示着——
他投誠的誠意到了。
行不行給個說法。
紫鸢收到東西,馬不停蹄拿到主殿和娴妃商量了一番,冬天空氣幹燥,原本每到這個時候,娴妃少不得皮膚幹燥起皮,化妝卡粉。
可如今,她眸光熠熠,臉蛋水潤,皇帝看了都忍不住誇她越來越年輕漂亮。
娴妃的态度不言而喻。
紫鸢很快就揣着幾張銀票出了主殿,和溫淮言狗狗祟祟的約在一處雜院見面,溫淮言抱着暖手爐,出來前特意在臉上撲了點胭脂。
他面目被風凍的慘白,臉頰兩坨紅潤,像是一張白皮紙抹了紅,含羞帶怯的垂眸,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着。
活像是畫本上,畫的那些個紙紮人剝皮鬼。
紫鸢差點蹦出髒話。
她驚恐道:“你、你幹嘛打扮成這樣。”
溫淮言很警惕:“要是被發現了,我就說我單相思你,約你出來表白心意,你狠狠的拒絕我。”
這裡雖然偏僻,也不排除有人巡邏過來的可能,一個宮女一個内侍,兩個人鬼鬼祟祟的約見,萬一被懷疑成密謀不可告人的事情就麻煩了。
比如刺殺皇帝,毒殺妃子……
有嘴都說不清。
溫淮言想的周到,到時候被發現,他就說自己單相思糾纏紫鸢,紫鸢受不了來拒絕他,合情合理,隻會讓自己名聲掃地,不會危及紫鸢。
他知曉自己演技差,怕演不出那羞澀勁,特意塗了胭脂。
溫淮言試圖指導紫鸢,認真道:“你就擺出一副嫌棄的表情就行……對,就像是現在這樣。”
他由衷感慨:“你演的真好。”
紫鸢居高臨下的看着他,眼裡嫌棄絲毫不作假,一字一頓慢慢道:“你放心,就算有人撞破,也不會覺得我們在密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隻會——”
紫鸢盯着溫淮言慘白的紅臉。
隻會覺得見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