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發上的少年似乎被這微弱的聲音驚擾,長而密的睫毛顫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睜開了眼睛。那是一雙清透的翠綠色貓眼,此刻帶着剛睡醒的迷蒙與困惑,瞳孔在适應光線的過程中,不易察覺地收縮了一下,豎瞳的特征在晨曦下若隐若現。他看着許諾,眼神裡沒有焦點,像是在努力辨認眼前的這個世界。
幾秒鐘的沉默後,少年微微張開形狀美好的嘴唇,喉嚨裡發出一聲輕微的、帶着疑惑的:“喵嗚……?”
這聲貓叫,清晰而柔軟,帶着一種小動物特有的懵懂與依賴,像一把小錘,輕輕敲在許諾最柔軟的心防上。她的眼眶瞬間有些發熱,那是啵唧熟悉的聲音,幾乎一模一樣。隻是,發出這個聲音的,不再是那個毛茸茸的小團子,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類少年。
“你……”許諾的聲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努力咽了咽口水,試圖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你……是不是餓了?”
少年歪了歪頭,翠綠的眼眸依舊茫然地看着她,似乎并不理解她的話語。他隻是本能地感覺到,眼前這個人,似乎沒有惡意,而且……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許諾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不去深究這荒誕的一切背後到底是什麼。當務之急,是解決眼前的生理需求。
她轉身走向廚房,每一步都感覺像是踩在棉花上。她打開冰箱,裡面隻有一些簡單的食材。她拿出雞蛋和剩飯,決定煮一點最簡單的雞蛋粥。
廚房裡,水龍頭流水的聲音,鍋碗瓢盆輕微碰撞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裡顯得格外清晰。許諾機械地淘米,打蛋,每一個動作都因為心不在焉而顯得有些笨拙。
她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各種念頭紛至沓來:他是誰?他從哪裡來?為什麼會是啵唧的樣子?遊戲裡的啵唧真的徹底消失了嗎?這一切是不是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然而,手指被鋒利的蛋殼邊緣劃出的一道細小血痕,以及随之而來的輕微刺痛,都在提醒她,這一切無比真實。
粥很快就煮好了,散發着淡淡的米香。許諾盛了兩碗,一碗給自己,一碗給那個少年。她端着粥回到客廳,發現少年已經坐了起來,正好奇地打量着四周,那雙翠綠的貓眼像探照燈一樣,掃過房間裡的每一個角落,帶着貓科動物特有的警覺與審視。當他看到許諾走近時,身體微微繃緊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來。
許諾将其中一碗粥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推向少年的方向。“那個……是吃的。”她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溫和無害,“粥,熱的。”
少年低頭看着那碗冒着熱氣的粥,眼神裡充滿了困惑。他伸出鼻子,小心翼翼地嗅了嗅,然後擡起頭,用那雙清澈的貓眼望着許諾,像是在詢問。
許諾知道,用人類的語言和他溝通是徒勞的。她拿起自己的那碗粥,用勺子舀了一小口,慢慢地吃下去,同時注視着少年,用行動向他示範。
少年專注地看着她的動作,似乎明白了什麼。他低下頭,再次看向那碗粥,猶豫了幾秒,然後伸出修長的手指,試探性地沾了一點粥,送到唇邊舔了舔。
那一瞬間,他翠綠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亮了起來,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美味。他不再猶豫,伸出雙手,卻不是去拿勺子——公寓裡并沒有給貓準備的餐具,他此刻也沒有使用餐具的概念——而是像貓咪用爪子撥弄食物一樣,笨拙地、直接用手去捧碗裡的粥。
滾燙的粥讓他下意識地縮回了手,發出一聲類似貓咪受驚時的短促“咪嗚!”聲。他甩了甩手,翠綠的眼睛裡充滿了委屈和不解,可憐巴巴地看着許諾。
許諾的心猛地揪了一下。她放下自己的碗,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個小碟子和一把小号的湯匙。她将少年碗裡的粥倒出一些在碟子裡,讓它快點涼下來,然後把小湯匙遞給他。
“用這個。”她輕聲說,指了指湯匙,又指了指碟子裡的粥,“這樣,不燙。”
少年看着她手裡的湯匙,又看看碟子,似乎在努力理解。許諾耐心地拿起湯匙,舀了一點涼了的粥,非常緩慢地送到他嘴邊。
少年警惕地後仰了一下,但聞到熟悉的粥香,又看到許諾并無惡意的眼神,他遲疑地張開了嘴。
溫熱的粥滑入喉嚨,帶着米粒的香甜和雞蛋的滑嫩。他滿足地眯起了眼睛,喉嚨裡發出一陣輕微的、類似貓咪吃飽喝足時的那種滿足的咕噜聲。這一次,他主動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握住了湯匙,學着許諾的樣子,開始自己舀粥吃。
他的動作依舊非常生澀,粥水時不時會從嘴角溢出來,或者滴到身上那件明顯不合身的、許諾的T恤上。但他吃得很專注,也很滿足,仿佛這是他有生以來嘗過的最美味的東西。
許諾靜靜地看着他,内心百感交集。胃裡的饑餓感在不知不覺中消退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加複雜的情緒。
她輕聲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眼前的少年傾訴:“我還是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啵唧……我的啵唧,真的不見了。”
她的聲音帶着壓抑不住的悲傷,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但她強迫自己眨了眨眼睛,将淚意壓了回去。她不能哭,至少現在不能。她需要保持清醒,去面對這個匪夷所思的局面。
“而你……”她看着少年,翠綠的貓眼因為專注于食物而顯得格外明亮,“你又是誰?為什麼……會在這裡?為什麼……和啵唧那麼像?”
少年顯然聽不懂她的話,他隻是在感覺到許諾的注視時,擡起頭,沖她露出了一個懵懂的笑容,然後又低下頭,繼續與碟子裡的粥奮鬥。
吃完碟子裡的粥,少年似乎意猶未盡,眼巴巴地看着碗裡剩下的那些。許諾又幫他盛了一些到碟子裡。這一次,他吃得更熟練了一些,雖然依舊弄得有些狼狽。
當最後一勺粥也被他吃掉後,少年滿足地歎了口氣,然後,他做出了一個讓許諾完全愣住的動作。他伸出舌頭,仔細地舔了舔沾在手指上的粥漬,然後又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那神态,那動作,與一隻吃飽喝足後仔細清理自己的貓咪,别無二緻。
做完這一切,他似乎才感覺到有些疲倦,打了個小小的哈欠,露出一點點尖尖的犬齒。他放下湯匙,身體晃了晃,然後慢慢地、蜷縮着躺倒在沙發上,雙手無意識地在身前的沙發墊上做出貓咪踩奶的動作,喉嚨裡發出細微而持續的呼噜聲。那雙翠綠的貓眼,也慢慢地閉上了。
他睡着了,像一隻毫無防備的幼貓,蜷縮在自認為安全的地方。
許諾坐在地闆上,靜靜地看着他。晨曦已經完全驅散了黑暗,金色的光芒透過窗戶灑進客廳,在他白金色的發絲上跳躍。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粥香,以及少年身上散發出的、一種類似于陽光曬過的小貓皮毛的、幹淨而溫暖的氣息。
這一刻,許諾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溫柔地包裹住了。皮膚深處那種長久以來難以餍足的渴望,似乎也因為眼前這幅景象而得到了一絲奇異的慰藉。
盡管理智告訴她這一切有多麼荒謬和不可思議,但情感的天平,卻在不知不覺中,朝着某個方向悄然傾斜。
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這個擁有貓咪習性的人類少年會給她的生活帶來怎樣的天翻地覆。她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向唯一的朋友毛豆解釋這一切。她隻知道,啵唧永遠地離開了,而一個新的、未知的、卻又莫名熟悉的生命,闖入了她的世界。
許諾輕輕歎了口氣,站起身,走到窗邊。初升的太陽已經驅散了薄霧,城市在晨曦中漸漸蘇醒。街道上開始出現稀疏的行人和車輛,一切都和往常一樣,平凡而有序。
然而,隻有許諾知道,她的世界,從這個雨夜開始,已經徹底偏離了原有的軌道,駛向了一個完全未知的方向。
她走到電腦桌前,看着那塊依舊漆黑的屏幕,伸出手,輕輕觸摸了一下。冰冷的觸感傳來,像是在提醒她啵唧的離去。
再見了,我的啵唧。
她在心裡默默地說。
然後,她睜開眼睛,目光再次投向沙發上的少年。陽光恰好落在他微微翕動的鼻翼上,細小的絨毛清晰可見。
那麼,你呢?
她輕聲問,帶着一絲迷茫,一絲困惑,以及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期待。她知道,她需要一個名字來稱呼他,一個不同于“啵唧”的名字,一個屬于他自己的,作為“人類”的代号。
她會叫他什麼呢?
天,已經大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