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感到心頭一軟。
不管他是怎麼來的,不管他的來曆多麼匪夷所思,此刻的他,隻是一個對世界一無所知,身體不協調,眼神裡帶着困惑和不安的少年。就像一隻剛剛出生、卻被抛棄在陌生環境裡的小動物。她那深藏的責任感再次被激發。
她輕輕歎了口氣,從沙發上起身。
“我們……我們先去洗臉刷牙吧。”許諾用最簡單的詞語,指了指洗手間的方向。她知道這交流依然困難,但這似乎是唯一能做的。她需要盡快讓他掌握人類的基礎行為。
白槿茫然地看着她指的方向,又看看她。他并不理解“洗臉刷牙”是什麼意思,但他能感受到許諾語氣裡的溫和,以及她試圖引導他去做某事的意圖。
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慢慢地、順從地邁開腳步,跟着許諾走向洗手間的方向。他的步伐依然不穩,需要許諾放慢腳步等他。
兩人一前一後,緩慢地走向洗手間。白槿在經過許諾身邊時,身體會不自覺地向她靠近一點,仿佛靠近溫暖的火爐。
洗手間的空間狹小,這讓許諾的社恐再次輕微發作。與一個身體失調、可能随時做出無法預測行為的少年同處一個狹小的空間,讓她本能地感到緊張。
白槿進入洗手間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明亮的瓷磚,閃閃發光的水龍頭,牆上的鏡子。他注意到鏡子裡的自己,又呆住了。
許諾強迫自己忽略心中的不安,走到洗手台前,拿起牙刷和牙膏,向白槿示意。她擠出一點牙膏,放在牙刷上,遞給他,然後開始自己刷牙,試圖給他做示範。
白槿接過牙刷,好奇地打量着上面的膏體。他學着許諾的樣子,将牙刷塞進嘴裡,卻沒有刷,而是用舌頭去舔上面的牙膏泡沫。甜甜的薄荷味讓他眼睛微微睜大。
“唔……”白槿發出滿足的咕噜聲,顯然對牙膏的味道很感興趣,完全沒有理解這東西是要用來清潔的。
許諾看着他像吃糖一樣舔牙膏,忍不住感到一陣無力。她停下自己的動作,哭笑不得。她走上前,試圖糾正他的行為,指着牙刷和自己的牙齒,比劃着刷牙的動作。
當她的手再次靠近白槿時,白槿的身體微微一僵。他看着她靠近的手,那雙手曾将他從冰冷的雨水裡撈出,曾将溫熱的食物遞給他,曾輕柔地撫摸他的頭頂。那是安全和溫暖的象征。
但同時,這雙手的主人也對他有所保留,沒有像對待一隻真正的小貓那樣,無所顧忌地抱着他、揉着他。這份距離讓他感到困惑。
她的靠近,她的觸碰,即使是小心翼翼的,也都能帶來一種難以言喻的舒适和安全感。
他沒有像之前那樣完全躲開,隻是眼睛緊緊盯着許諾的手,身體依然保持着警惕的微繃狀态。
許諾注意到他眼神中的一絲戒備和不解,她放慢了動作,更加輕柔。她握住他的手腕,耐心地引導他,一點點地教他如何移動牙刷,摩擦牙齒。
肢體接觸無可避免,白槿的身體在她握住他手腕時再次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來。來自許諾的觸碰帶來一陣溫熱的電流,從手腕一路麻酥到手臂,再傳達到胸腔。這種感覺比喝水更舒緩,比吃粥更滿足,比縮在溫暖的紙箱裡更安心。
他無意識地發出一聲極輕的、滿足的歎息,翠綠的眼眸微微閉起,似乎在沉浸和品味這份陌生的感覺。
許諾感受到他身體在他手中放松下來,甚至像貓一樣發出了滿足的歎息,感到一陣匪夷所思。
【他在享受刷牙?還是僅僅享受我的觸碰?真是個奇怪的人?】
她看向他,少年的表情平靜安甯,仿佛在享受某種舒适。
她沒有深想,繼續引導他進行笨拙的刷牙過程。這似乎是一件小事,卻讓他們之間的物理距離和情感聯系,在無聲中拉近了一點點。
刷牙完成後,他們又嘗試了洗臉,白槿對冰涼的水拍打在臉上的感覺感到新奇。看着鏡子裡因為陌生而好奇的自己,他伸出手,想要觸摸鏡中的倒影,被許諾哭笑不得地攔住。
簡單的清潔結束後,許諾帶着白槿回到客廳。清晨的光線更明亮了,客廳裡的布局看得更加清晰。白槿的注意力被窗外吸引,他走到窗邊,墊着腳努力向外看。
窗外,是許諾每天習以為常的城市街景——逐漸忙碌起來的道路,行色匆匆的行人,遠處拔地而起的高樓。
而在白槿眼裡,這一切都是全新的、充滿未知和危險的。他翠綠的眼瞳因為警惕和好奇而微微收縮,像貓咪俯瞰“領地”外的世界一樣,帶着一種審視和戒備。
許諾站在他身後,看着他單薄的背影,以及窗外逐漸喧嚣起來的都市。她内心湧上一股強烈的無力感。這個世界對他而言如此陌生和危險,而她,一個社恐的插畫師,又該如何保護他,如何引導他适應這一切?
【在這裡他沒有身份,也不能上學,也不能去醫院,還不能坐公共交通,甚至不能輕易出現在公共場合。怎麼辦?他該如何在這裡生存?如何不被發現?這還僅僅是開端,後面被人發現怎麼辦?怎麼辦好麻煩,我還社恐,難道兩個人一直躲在家裡?不行不行!】
白槿突然轉過頭,看向許諾。他似乎感覺到她身上的那種……不高興和擔憂的氣息。
他學着之前許諾安慰他的樣子,伸出手,輕輕地用手背蹭了蹭她的手臂,動作試探而笨拙,卻帶着一種真摯的安撫和依賴。嘴唇翕動,似乎想發出聲音。
“許諾……”他輕聲叫出她的名字,聲音裡的依賴和不安清晰可聞。然後,他似乎想說些什麼,又苦于沒有足夠的詞彙。他歪着頭,看着她。
這份純粹的、帶着依賴和信任的呼喚,讓許諾再次被觸動。她看着少年那雙依然純真懵懂的眼睛,裡面映着自己的倒影。
她意識到,無論他如何來,他現在是如此真實地存在着,并且,像一隻雛鳥一樣,将她視作唯一的依靠。
她的手不自覺地伸出,輕輕覆蓋在他柔軟的白金色短發上。發絲細膩柔滑,帶着清晨的微涼。
“白槿。”許諾輕柔地重複着這個名字,看着他的眼睛,“你叫白槿。”
白槿安靜地接受她的撫摸,身體因為這種溫暖而放松。他感受着她手掌的溫度,那溫度仿佛能驅散所有的寒冷與不安。
他喜歡這種感覺,這種來自許諾的觸碰。他再次發出低沉的咕噜聲,同時,他學着許諾的樣子,努力地重複那個音節。
“白……槿。”
這像是承諾,像是确認,又像是他們之間某種新的羁絆的開始。
窗外的喧嚣越來越大,城市徹底蘇醒了。而在這個小小的公寓裡,一個第一天做人的少年,第一次在人類世界,發出了屬于自己的名字。
這個名字将承載着他的困惑、他的學習、他對世界的探索,以及他對眼前這個人類女性,那份獨特而深刻的依賴與情感。
但許諾不知道的是,在白槿發出自己名字的瞬間,他眼中那雙翠綠的豎瞳,在極短的時間内閃過一絲異樣的、如同程序代碼般的光芒,快到幾乎無法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