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親許宴清約在離花夜不遠的飯館。她先到了,就坐在位子上靜等,等了大概五分鐘,許宴清才進了飯館。
對于今天的事,最簡單的求證方法當然是找自己親媽問問。正巧許宴清這兩天也是因為顧稹過世的事在仙星停留,她和顧稹即使多年未見,也算是熟人,且從前相處得不錯,雖然沒有出席追悼會,但也到靈堂吊唁了。
許宴清今天穿着素色的衣服,微笑着坐到她對面,仔細瞧了瞧她的神情,道:“如果還是很傷心,就和媽媽到龍西住幾天吧!”
“沒關系。”顧昭允對她道,“已經好多了。”
許宴清就點了點頭。她在顧昭允七歲的時候和顧客舟離了婚,到龍西去工作,但也經常回仙星來。她以前在仙星工作時,因為工作忙,顧昭允又要上學,二人也是時常見不着面。有時好不容易有時間,想和顧昭允一起去玩,又總得邀請顧客舟。
那時畢竟是一家三口,她單獨與昭允出去,把顧客舟屏蔽在外好像不太合适。反倒是離婚以後,她可以大大方方帶着顧昭允去玩,她放假時又可以接她到龍西一起住,要方便些。
顧昭允慢慢吃着東西,突然開口:“我今天被趕出顧家了。”
許宴清愣了一下,她還不知道這件事,顯得有些詫異,“今天不是你爺爺的追悼會嗎?”
“就是在追悼會上被趕出來的。”顧昭允擡頭看着她,“有人說,我不是爺爺的親孫女。”
許宴清聞言,讷讷笑了一下,反倒沒有很驚訝,“看來顧老先生走了,顧家的形勢不太好。你确實不是顧客舟的孩子,他知道,你祖父祖母也知道,隻是一緻決定守住這個事,所以你不知道。”
冷氣機在運作,對抗着後廚與門外的熱,使餐廳内作為交界點達到平衡。油布簾子在空氣中來回擺動。看顧昭允的樣子,是想知道緣由的,許宴清就為她講起那些往事。
說起來也很簡單。那時許宴清在龍西上完學,來到仙星,在彙遠公司裡當拍賣師。與顧客舟相處了一段時間,竟覺得十分投機,二人之間就有了些感情。
那時顧客舟剛剛和殷蘭離婚,知道他先前有過一段感情後,也并不介意。顧客舟不大提起他和殷蘭的事,她也就不問,隻是在心裡存了個疑問:顧客舟怎麼這麼快就愛上她了呢?
二人很快結婚。這個疑問也漸漸有了解答。她能感受到顧客舟對她的愛不純粹,或者說很虛僞。感情這種事再精明的人也隻能僞裝一時,長久下去就裝不住也懶得裝了。
至于為什麼一定要娶她,許宴清通過長期的了解,猜測這裡面原因可能和他的前妻殷蘭有關。為什麼有關?她也不知道。她隻知道顧客舟隻是缺一個能聽懂他說話的人,也缺一個妻子。
徹底看清了這些事,許宴清就和一個小歌手好上了,那小歌手叫聞霖。但偏偏顧客舟在她懷孕前出了場車禍,落下病根,不能有孩子。當時不知為何沒查出來,直到她臨近分娩那陣,他按例去做體檢,這才知道。
場面因此有些滑稽,也有些尴尬,這個孩子又非生不可。可巧顧客舟不能生育了,顧家二老就做出決定,要他把這個孩子當作親生的女兒,剩下的細節就成了秘聞。
再後來,顧昭允七歲,一切穩定下來,許宴清提了離婚。
那個小歌手聞霖顧昭允倒是有點兒印象,好像在電視上見過。長得确實不錯,就是除了長相,有些一無是處了。那上電視的機會估計還是許宴請替他掙來的,不然電視台隻怕不會允許他抱着吉他上去折磨觀衆。
許宴清提起他來好像心情不錯,端詳着顧昭允。
“這樣就挺好。臉蛋像他,其它像我。以前和他一起上街,走到哪都有人看着他驚歎……”
顧昭允不知道還有這樣的往事,許宴清竟受過這樣的傷,她從來沒和她說過。
不過說起這個,顧昭允也沒有覺得自己和那小歌手有多像,可能也是因為就在電視上看過一回,沒見過他本人。幸而聞霖沒什麼名氣,不然搞不好有眼尖的人能發現端倪。
她放下筷子,濛白的天上出了點太陽,總是這麼陰晴不定,水汽又不能晞幹,隻能蒸騰起來。
櫃台上老舊的收音機依舊在播報着今天的新聞,卡殼如垂暮老人,說一句喘兩下咳三下。許宴清往那收音機處瞥了一眼,才想起來問:“對了,他們怎麼突然知道了?”
顧昭允道:“是顧客舟與他前妻的孩子回來了。”
許宴清這才驚訝,“殷蘭居然和他有孩子?”
“嗯,她說我是野種。”
“啊,她說的其實也沒有錯,别往心裡去。”
“她把我趕出來了,房子也收走了。”
許宴清沉吟片刻,“這樣的情況,她難免誤會。當時我結婚的時候,仙星也有人做些不好的猜測。所以顧老先生說,要我們等一年再舉行婚禮,可他沒同意。”
她頓了頓,繼續道:“殷蘭懷着孩子離婚,當時又和殷家……估計受苦了。那孩子要是介意,再來找你,你幹脆跟她解釋一嘴,也不費事。”
“嗯。”顧昭允應聲。
因為顧客舟銜接太快,難免讓人認為兩人好上的時候,顧客舟和殷蘭還沒有離婚。順勢也就覺得殷蘭離婚是因為這兩人的緣故。不過當時又有傳言稱,是殷蘭先對感情不忠,才導緻離婚的。諸多言論流傳,沒人能分清哪個是真。
“走就走吧,總是自在,你以後想幹什麼,媽媽都陪着你。”許宴清又覺得奇怪,思索着說:“我倒是從沒聽說殷蘭有孩子。那孩子現在做什麼?叫什麼名字?”
旁邊是花夜,花夜是仙星最大的銷金窟。穿過鎏金的鐵閘門,裡面是像山林神窟一樣的建築,拔地而起,半圍在馬蹄廣場頂端,再被花夜大道一分為二。從地上到地下,外場到内場,茶室酒館音樂廳,穿插餐館旅店溫泉池,壁龛一樣堆疊,要什麼有什麼,永遠不會叫人煩膩。馬蹄廣場上豎着十二根羅馬柱,大道直入内裡,進深不知多少。層樓相連,擡頭隻見金紅的光照映在樓間數百條玻璃過道上,無數盞燈籠交織在大道上空,樓閣成窟,人成鼠。
“她是江行阙。”
她在心裡反複念着這個名字,春花秋月,江行阙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