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憲和烏尤便是在此時回到的慈仁宮。
遠遠瞧見後殿人頭攢動,仁憲面色一沉,烏尤則三步并兩步趕到庭中央,背對着蘇麻喇姑隔開兩撥人,态度強硬。
“都堆在這裡做什麼?一個個不在自己的位置上做活,不請自來堵着這耳房?還有沒有規矩了?”說到“不請自來”四個字時,語氣格外加重幾分。
等看到慈仁宮的宮人們各個讷聲告退離開後殿,烏尤這才面露笑容,轉身與蘇麻喇姑寒暄。
“奴才們不懂事,您直接呵退了便是,何必如此幹戈呢?”
“慈仁宮的宮人都是太後娘娘的心尖尖,我哪敢說句重話?”蘇麻喇姑似笑非笑。
“有何不敢?蘇麻喇姑您一向穩重,不也是跟這些心思單純的奴才們過不去嗎?”仁憲在蘇麻喇姑背後站定,冷冷開口。
“太後娘娘這般說,簡直是折煞奴才了。太皇太後不過是關心您,想幫您把病重的宮人挪出宮罷了。”蘇麻喇姑急急轉身,誠惶誠恐彎腰請罪,言語間卻并不提及自身所為。
蘇麻喇姑是太皇太後從幼時起便帶在身旁的親信,正如烏尤的一言一行代表了仁憲的态度,宮中連皇帝都會給蘇麻喇姑三分薄面,在見到對方之時免去行禮。
而仁憲此時任由對方彎下身軀,胸口起伏逐漸變緩,眼中透出一絲迷茫。
“太後娘娘?壓不住奴才,保不住親信,救不了親人,世上還有如此卑微的太後娘娘嗎?”
蘇麻喇姑身軀一震,久久不言。
仁憲也沒指望蘇麻喇姑能說軟話,揮手示意烏尤将人扶起送客,徑直走向耳房門前伫立的月晚。
“身子不适還站在門口吹風,莫不是想趁機躲懶?”仁憲淺淺瞪月晚一眼,招手示意沐卉帶人回屋。
月晚莞爾一笑,後退一步回到屋裡:“隻是昨夜回宮太晚,路上被野貓叫聲驚吓到做了噩夢,讓主子憂心,是奴才的不是。”
“行啦行啦,幹嘛突然文绉绉的,聽的我一身雞皮疙瘩。”仁憲嫌棄的拍拍胳膊,細細看過月晚眉眼,确定隻有疲色并無病色,終于開心起來:“呼——還以為你要出大事了呢,成天跟我東跑西跑怎麼膽子還是這麼小?過幾天帶你去珍禽園看大貓,看你還害不害怕小貓。”
“是,多謝主子擡愛。”月晚仍舊笑眯眯的。
仁憲從這笑容中品出了幾分溺愛,不由得打了個激靈,伸手把月晚又往屋裡推推。
“幹嘛笑的這麼奇怪,明明比我小卻一副大人的模樣,不會是因為醫女給你吃錯藥了吧?”
仁憲越想越覺得靠譜,竟然直接上手關上門來:“你進去好好休息吧,再給你五天的假,養好了以後回來我身邊,沐卉也借給你了,我去叫烏尤找醫女回來給你複查。”
說着,風風火火的又跑向烏尤,似是十分意外蘇麻喇姑還未離開,言語中很是不滿:“怎麼,需要我親自送你到宮門口嗎?”
蘇麻喇姑沉默瞧着眼前日益鮮活的少女,深深看了一眼禁閉的耳房屋門,再施一禮後帶着一衆宮人悄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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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麻喇姑最終在太皇太後面前揭過了這件事。
蘇麻喇姑是怎麼說的,月晚并不關心,甚至于巴不得太皇太後徹底厭棄與自己有關的一切人事。但一想到上次對方的陣仗之大心中不免也有些發怵,卻也少不得頭疼如何讓妹妹月娥被剔除掉侍寝宮女的備選名單之中。
宮裡不是什麼好去處。
即便是尚未恢複記憶的時候,月晚也一直是這麼想的,而現在,所經曆過的長久的奴性教育讓回憶起前塵往事的月晚更是覺得十分惡心。
想讓月娥不被挑中的方法有很多,但被太皇太後厭棄對于沒有靠山的妹妹來說過于危險,更何況,月晚抱着把人撈進慈仁宮的心思,更加不能讓别人覺得妹妹蠢笨。思來想去,竟有一種方法可行。
教其他人讨太皇太後的關心。
雖然作為一個被太皇太後十分讨厭的宮女,要教其他人博得這位主子的歡心,聽起來有些癡人說夢,但月晚的優勢也正在于此——太皇太後喜歡什麼樣的人?當然是處處與她相反的人了!而作為自己親生妹妹的月娥,隻需在做派上完全複制姐姐本人,加上眉眼間的幾分相似,便足以讓太皇太後完全出于個人喜惡在第一輪便把月娥踢出待選名單之中。
隻是這個人不能是自己。月晚想到那日給自己提醒的烏雲,對于做這件事的最佳人選有了計較。在完整複盤完整個流程後,帶着笑意入夢。
夢裡,她和妹妹如小時候一般在巨大的草場跑馬。耳邊是輕盈的風刮過,身後是努力拍馬也追趕不及的弟弟,父母在遠處樹蔭下喊她們别跑太遠。
月晚順着陽光回頭,卻看見了車水馬龍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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烏雲答應的比月晚想象中還要痛快。
月晚本來還想客套幾句,被烏雲似笑非笑擋了回來:“你可真是我姐姐的好弟子,連求人辦事都是一樣的套路。”
說着,眼睛看向不遠處一見到月晚就嚴重走神的月娥身上,情不自禁地搖了搖頭:“雖然這丫頭和我不像,但——”
“你作為姐姐愛護妹妹的赤誠之心,我明白。”
……
在确認月娥已經被剔除到侍寝宮女的名單之後,月晚的日子恢複成了慈仁宮的快樂日常。
在馬場策馬、去禦花園采花、坐在禦池邊釣錦鯉,以及隔三差五被仁憲帶着去珍禽園鍛煉膽量——要是讓月晚說,每次都變着法的在宮宴上從太皇太後眼皮子底下溜走才是真的鍛煉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