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太妃在宮門下鑰前匆匆走進了慈仁宮。
其其格愣愣站在庭中看月亮,聽到腳步聲也沒有絲毫反應。站在一邊勸其其格回房的烏尤滿臉無奈,擡頭看見淑太妃來了才如釋重負。
淑太妃是其其格的同胞妹妹,名為那木其,和其其格一同從蒙古草原來到滿人皇帝的後宮。與其其格倔強愛玩的性子不同,那木其性格沉靜、溫婉和善,在來到後宮的第一天便徹底融入其中、如魚得水,主動背負起滿蒙聯姻的重擔,甚至得了順治帝的寵愛,比起跳脫的其其格更得太皇太後青眼。
隻是……
那木其瞧着姐姐失魂落魄的模樣,輕聲開口:“是我不好,竟一絲風聲也沒聽到。”
縱然她的性子在草原上過的并不順心,但也十分清楚,後宮不是什麼好地方。
聽到妹妹的話,其其格眨了眨瞪得發酸的眼睛,低下頭冷靜開口。
“不,跟你沒有關系……從一開始,那個女人做下的決定就不是任何人能夠更改的。”
“我隻是突然覺得,這麼多年的避其鋒芒,到底是不是錯了?”其其格陷入了極大的自我懷疑之中。
太皇太後在後宮被侵染多年,對于後宮裡的地位沉浮人情冷暖十分了解,作為上位者手握生殺予奪大權,面對任何可能奪取她手中權柄的人一向心狠手辣,由此逐漸變得不在乎地位比她低下的所有人。
縱使其其格知道對方向來我行我素、獨斷專行,但仍舊無法接受好友被她就這麼丢進後宮。
“姐姐沒錯。”那木其擔憂的上前一步,捧住其其格的臉看着自己:“姐姐作為皇後卻不戀權柄,是為了不被太皇太後和先帝之間的母子置氣所波及,并沒有做錯什麼;作為母後皇太後,不與新帝的生母争一時意氣,更沒有做錯任何事;錯的是…”
那木其說到這裡,忽地頓住,回頭看向院子裡,烏尤早将一幹人等清出内庭,遠遠站在回廊裡。當下呼出一口氣,回過頭來想要繼續安慰其其格,卻聽對方一字一句開口,語氣中滿是冰冷恨意。
“錯的是她布木布泰。”其其格叫了太皇太後的大名,那木其卻并沒有攔着對方,隻靜靜看着她發洩。
“她出爾反爾,獨斷專行,明明答應過我會把你送回蒙古,但轉頭就把你推到福臨懷裡,還跟我說是你一心攀龍附鳳,想要離間你我;她不管不顧薩仁是否适應這深宮,逼迫她去讨好赫舍裡格格,反過來罵她是得了便宜還賣乖;現在更是趁我不注意直接把月晚送去當侍寝宮女,想趁着宮門下鑰前把月晚的妹妹丢出宮門——她怎麼如此不顧她人死活?!我,你,薩仁,月晚,所有人在她眼裡不過是一顆棋子!偏生她高高在上,覺得所有的一切對我們來說都是恩賜!”其其格說着,眼淚終于落下來:“月晚還和我說,她是自願的……”
那木其輕聲安慰:“她隻是怕你得罪了太皇太後,日後在宮裡處境艱難。”
“我知道。”其其格擡頭死死盯着月亮,任由眼淚越發洶湧:“所以我讓人盯着不讓薩仁知道,她的脾氣可比我暴多了,說不定會拿着鞭子把慈甯宮抽個稀巴爛。”
其其格說着說着笑出了聲,情緒再次低落下來:“自從和月晚成為朋友,她在這宮裡便沒有跪過了……”
“但是今天為了攔住我,她直接撲在了地上,膝蓋肯定磕青了。”其其格說着,低頭與那木其四目相對:“我想,但凡今日在她眼中看出一絲求救的意味,我肯定會去慈甯宮和那個女人争得頭破血流。”
“……可是她沒有。”其其格眼神發愣,恍惚中似乎看到當年福臨撈起渾身濕透的那木其的畫面。
“就和你當初一樣。”
那木其再也繃不住情緒,上前抱住其其格,語氣哽咽:“姐姐,别想了,都過去了。已經全都過去了,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多年以來,其其格對于輕信太皇太後導緻妹妹被算計留在宮中一事一直耿耿于懷,那木其一直能夠隐約察覺到姐姐的心情,但并沒有加以幹涉,擔心提起之後會加重姐姐的愧疚。
可今日,太皇太後如出一轍的手段再度勾出了其其格刻意遺忘的痛苦往事。
“保不住妹妹,也保不住朋友,我到底能夠保住什麼?”其其格喃喃自語,眼神渙散。
“能保住的,今日姐姐沒有去找太皇太後,便能保住我們所有人。我,薩仁,月晚,我們所有人日後都需要姐姐保護,姐姐不是說月晚的腿肯定青了嗎?姐姐明日起床便可以送藥過去。還有月晚的妹妹,今日送出宮不成,太皇太後那邊肯定會趁明早把人送走,姐姐得趕緊派人看着,不能讓她被狼狽的丢出宮去。還有薩仁,她最遲明天肯定會知道月晚的事情,你得趁着有人告訴她之前把她安撫好,免得遭太皇太後厭棄……”
“姐姐,你快振作起來,我不能沒有你。”那木其緊緊揪住其其格的衣領,泣不成聲。
許是将那木其的話聽了進去,又或許是被那木其的眼淚喚回了理智,其其格輕輕将妹妹抱在懷裡。
“别怕,姐姐在呢。”
“你說得對,以後我來保護你們所有人。”
……
秋風寒涼,月晚披着衣服走到庭院中賞月,内心異常平靜。
自今夜起,她将被徹底鎖在這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