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宮沒有不透風的牆。坤甯宮一片愁雲慘淡,消息很快便插着翅膀飛向東西六宮。
其其格跟着太皇太後乘着步攆趕至中宮,剛踏進正殿便聽到赫舍裡皇後壓抑的哭聲。
縱然隻是個豆蔻年華的少女,赫舍裡濟蘭仍舊因着皇後的身份壓抑自己,即便至親離世,也緊着宮内的規矩不敢放聲大哭,因此瞧着更加可憐。
坤甯宮上下有富察嬷嬷把持,倒也沒有出了太大的亂子,而太皇太後走的匆忙,小太監還沒來得及提醒,抱着安慰皇後的康熙便看見了二人,本欲起身行禮,卻被其其格伸手止住。
“你快好好坐着,這種時候還講什麼虛禮。”
太皇太後跟着點頭,并未因其其格先于自己開口一事被冒犯到。
屋内衆人一心計劃在皇後身上,無人察覺到暗藏的機鋒。烏尤不動聲色瞟了自家主子一眼,不确定對方是有意還是無心。
康熙順從地坐在原地不動,反而是皇後聽見有人來了,來不及擦幹眼淚便起身福禮。
“孫媳給皇瑪嬷、皇額涅請安。”說着,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後半句話則被喉嚨哽住,怎麼也說不出口。
因着吉祥話沒說完,赫舍裡皇後索性一直保持着福禮的姿勢。沒過多久,太皇太後不忍心地上前一步将對方攬在懷裡,語氣溫和。
“哀家的乖孫媳,哭吧,沒事,哀家保證今日坤甯宮發生的事絕對不會傳出去。”
然而,縱使得了太皇太後打的包票,赫舍裡皇後卻也沒有真的放聲大哭,聲音甚至比之前更小了,惹得其其格這一旁觀的人都有些心酸。
康熙抿了抿嘴,面上糾結,最終長歎一聲,起身上前行了個全禮。
“……什麼?”太皇太後忙着哄赫舍裡皇後,并未聽清康熙說了什麼。
其其格圍在一旁,面上滿是關切之色,聞言瞥了一眼康熙。
她倒是聽清楚對方說的話了,隻是明面上她與皇帝交情淡淡,此時不好太過殷勤。
“……孫兒說,想帶濟蘭去赫舍裡府走一趟,為輔政大臣索尼吊唁。”
“……”赫舍裡皇後的呼吸明顯停滞一瞬,除去其其格,屋内的人均是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康熙,而對方始終低垂着腦袋,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太皇太後陷入良久的沉默。
宮妃與家人見一面已是萬難,更别提是皇帝帶着皇後離開皇宮,且不論規矩如何,風險便是不可評估的。
但,對于太皇太後來說,她聽到的并不是帝後感情如何,而是第一時間察覺到帝後吊唁這一舉動對于前朝的影響。
安撫中宮的情緒,進而安定後宮;施恩給赫舍裡家族,叫他們不至于亂作一團;而以後赫舍裡家會不會愈發忠心耿耿、擁護皇帝都是後話。至少對于穩住皇後母家來說,已是綽綽有餘了。
皇帝年紀雖小,但心有溝壑,又是她親自帶出來的皇子,若非時機不對,太皇太後簡直要為他這一箭三雕的想法鼓掌喝彩。
但師出需有名。法子雖好,但終究不合規矩,太皇太後不能輕易答應,皇後縱使萬般動心又不可表露分毫,而皇帝也不能三催四請顯得不孝。因而破局之人顯得尤為關鍵。
三人的目光不自覺的飄向了其其格。
頂着太皇太後隐晦的暗示、皇帝若有似無的求救、皇後小心翼翼的期待,其其格心裡微微一笑。
皇天不負有心人,她等到可以光明正大與這三人同時交好的時候了。
或許不止是交好,更是人情。
……
其其格的遊說很是順利。
四人各懷鬼胎選好人設演戲,劇本就如同年節上早早排好的戲文一般流暢,每個人都如願以償,其其格則是吃下了最大的好處。
對于太皇太後來說,坤甯宮亦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趁着皇後進入内室梳洗一番以備出宮,太皇太後帶着其其格便要離開這裡。
正巧撞上柳香捧着一壺白水上來。
“你這丫頭怎得用了這麼大的瓷碗,是知道你們主子餓了提前煮好的粥嗎?”其其格顯些被撞上也不生氣,伸手幫忙扶了一把,随口一提。
見對方并未動怒,柳香亦十分有眼色的沒有下跪掃興,脆生生道:“回太後娘娘的話,久哭脫力的人若是喝上一杯鹽水會好很多,奴才這才特意從小廚房翻出來瓷碗,好叫皇後娘娘一口氣喝個痛快。”
“你這小宮女倒是妥帖。”太皇太後聞言并沒有發出質疑,各家有各家的良方,一點鹽水而已,又不是什麼違禁藥物,不值得大驚小怪。
“皇後在裡面更衣,你仔細看着點路進去吧。”太皇太後點了點頭,帶着其其格邁出了坤甯宮正殿。
而其其格也是心下一跳,情不自禁回頭看了那小宮女的背影一眼。
據她所知,宮中愛用碗喝水的人在啟祥宮就有一個。隻是此時并不是邀功行賞的好時候,她亦不知此事與月晚究竟有無關聯,索性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暫且壓下心底疑問跟着太皇太後回慈甯宮。
在她們走後,柳香已經給洗漱完畢的皇後倒了滿滿的一大碗鹽水。言簡意赅地将此事報給上位,另又準備了一壺正常的茶水,以供皇後自行挑選。
雖然柳香是姚佳嬷嬷的女兒,但作為從前赫舍裡福晉的心腹,如今坤甯宮的掌事宮人,富察嬷嬷對柳香也算是了如指掌。